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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人才松了口气。游淼又打发道:“你们四户要租地种地的,都去歇着罢,明日开始去犁地,粮种到时会给你们。” 跟着船来的四户人家都躬身退了出去,游淼这才想起昨天在耳儿市上招揽的那姓宋的没来,料想是拿着钱跑了,虽一肚子火,却也无计,只得当被偷儿顺了去。 堂内剩下肤色黝黑的高瘦少年程光武,以及饿得面黄肌瘦的姓穆的双胞胎。 “我也种地罢。”程光武说:“我租块十亩的地,少爷也收我五分租儿成不?” 游淼正看他好笑,说:“你会种田?” 程光武一愕,继而答道:“不会,我可以学。” 游淼道:“沈园东北角那块地是好地,给你种了,五分你的,五分我的,种子我掏,但要种什么,你得听我的。种完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去,我给你一口饭吃,但平日里你不忙了,得照料我两匹马,府里大小杂事,你也得担待着点,我小舅唤你,你就把他吩咐的事给做了。” 游淼给程光武包吃住,让他种块沈园后面的地,还分一半给他自己去卖,当真是天大的好事了,程光武忙不迭点头告退。 又剩下穆严与穆风这两对双胞胎,游淼想了一会,放房里伺候罢?自己也没那么多事,让他俩去做饭吧?看那小身板不够折腾的,当个园丁照料花草?又好像太闲了。 两兄弟也十来岁了,看着怪可怜的,就像两只猴儿,衣服破破烂烂。 游淼最后只得道:“去找李治烽,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是。”穆严躬身,带着弟弟走了。 这两兄弟不像其余佃户,其余佃户是来租地种田,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倚仗自己,连程光武也会说“我不卖身,只讨点活儿干”则以。然而双胞胎却是卖身葬父,要和游淼签卖身契的,当时就在市集上的公证那里按了指印,写了卖身纸。游淼怎么支使这俩人都不为过,但他生性随意,自然不会像李延那般买个奴打着玩,颐指气使的。别人待游淼稍好点,游淼便待他十倍以报,自己也相信,就像李治烽那种人,待他好,自然会一世忠心,不说二话。 正想到李治烽时,李治烽便进来了,游淼问:“都打发走了?” “嗯。”李治烽说。 游淼:“我让那俩小子跟着你。” 李治烽:“嗯,他俩说了。” 游淼:“你让他们做什么去了?” 李治烽:“洗澡。” 游淼笑了起来,拉着李治烽坐下,自己去换了副茶盘,将先前佃户喝过的茶杯扔铜盆里,烧水烫洗,说:“这就没事干了,喝杯茶吧。” 李治烽道:“我过午去郭庄安陆打铁。” 游淼这才想起来,还得打铰链做机括枢纽,打犁具锄头镰刀,买毛竹搭脚手架,请短工帮乔珏翻地,种茶苗,遣人去买油菜籽儿,找养蜂人,买鱼苗……当即快要哭出来了。 游淼:“怎么尽有些做不完的事,哎,抽得我跟陀螺似的。” 李治烽莞尔道:“先喝杯茶。” 游淼取了一个壶,单拿了两个杯,说:“这是我娘传我的,汝窑的杯。” “嗯。”李治烽认真地看。 游淼瞥了他一眼,重复道:“汝窑的!” 李治烽:“?” 游淼败了,料想李治烽也不懂这些,只得老实说:“仿的,只能哄我那啥都不懂的便宜大哥,我倒是想要一套呢。” 61、卷二 蝶恋花 (十五)下 那套杯壶瓷光流转,泛着香灰色,却通体胎质细腻,李治烽说:“很贵?” “嗯。”游淼本想唬一唬他,不料李治烽也不认识汝窑器具,正色道:“要真是汝窑的话,这套杯壶能买下咱们整个山庄了。” 李治烽缓缓点头,游淼沏了一壶碧螺春,那碧螺春俗名“吓煞人香”,碧绿色的茶水一注入杯中,登时茶香扑鼻。 “壶只有一个,杯却有许多……”游淼喃喃道:“就像一个老爷,娶好几个媳妇……” 李治烽不由得笑了起来,游淼打趣道:“我爹说的。” “我们犬戎人。”李治烽说:“一辈子只待一个人好,踏踏实实过完一辈子,儿子女儿,生前身后,都不cao心。” 游淼嗯了声,答道:“汉人喜欢三妻四妾,像我爹那样。” “你呢?”李治烽颀长手指拈起茶杯,剑指托着杯底,竟是有模有样,那俊朗潇洒风度令人不禁心折。游淼忽然觉得,这人不知何时,已不再是自己的奴隶了。 游淼笑了笑,没有回答,李治烽把茶喝了,说:“你自然也是要三妻四妾的。” “那倒不一定。”游淼随口答道,提壶给李治烽添茶,说:“还是看人罢。” 李治烽把第二杯茶喝完,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室静谧,游淼怔怔地看着外头,忽然就生出不想成亲的念头。 他向来就离经叛道,不知是继承了父亲的脾性,还是读这几年书时本来就心带抗拒,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等话都当成了狗屁。但归根到底,或许还是受父母影响更多,娘是个古灵精怪的佳人,爹也是个不守规矩的才子。 成婚,娶媳妇,生一群小孩……游淼怎么觉得,这些事离他就这么远呢?要让他自己选的话,还不如不成家了,就这么和李治烽守着,过过小日子。 反正老头子既偏爱游汉戈,让他去子孙满堂就是。沈园的上一任主人是孤独的,或许搬来这里,真不是个好兆头……游淼胡思乱想,越想越远,及至李治烽打破了这沉默。 “走了,去打铁。”李治烽说。 游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李治烽迈出门去,见那双胞胎兄弟已洗过澡,便指了一个,说:“你跟我走。”又朝另一个说:“你跟着少爷,听吩咐。” 李治烽带了穆严出去,穆风则依旧规规矩矩等在大门外,游淼说:“进来罢。” 穆风进来,游淼说:“把东西收拾好,仔细点别碰坏了。” 穆风轻手轻脚收拾厅内茶具,游淼便自起身,背着手站在廊前看了一会,片刻后穆风做完事过来,安安静静,站在身后听吩咐。 游淼回头打量他,见穆风的脸洗干净了些,头发也顺溜了,衣服却依旧是那脏脏破破的一身,整个人站着,比自己矮了个头。 得找个裁缝,给这几人做两套衣服……游淼边想边到后院去,整个沈园里都在收拾,四家佃户住进来,马上就有了人气,边厢中吵吵闹闹,还有小孩子在喊叫,一派和乐气氛。游淼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一直住在这里,等今年秋收后,就要让他们自己出去盖房了。 “老爷。” “老爷好!” 一名佃户正在抽旱烟,几个人正坐在井边聊天,游淼点点头,说:“叫少爷就行,我还没老呢。” 那姓钱的寡妇过来笑着说:“少爷,我也不能下地,刚正说着呢,要不我去给少爷做饭罢。” “行啊。”游淼心道正好,说:“你能过来帮忙就正好了,给你按一天十五个钱算。” 钱寡妇忙道:“不行不行,怎么能拿少爷的钱?” 说着又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这俩人一个已经十八岁了,另一个小些的才十六,游淼也记不住名字,钱寡妇则三十来岁,游淼要坚持给钱,钱寡妇又连忙道:“得少爷赏口饭吃,来帮帮忙是应该的。” 游淼点了头,说:“李治烽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先这么说着吧,厨房里东西是一应俱全的,等他回来以后,仓库里米面你找他拿就是。” 游淼在边厢大院里转了一圈,见牛家的在烧水让小孩在洗澡,俩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木桶里闹,不禁十分好笑,绕了几步,便出来朝后院去。 沈园后院有个拱门,过了月牙门朝庭院里去,这里是昔年唐婉住的地方,名唤听竹海,正与游淼住的东厢隔着个湖,干涸的湖上横着纵横来去的与字型桥板,待得有了水,倒是颇为别致的一方小天地。 从游淼的房间窗子望出来,便是那一片竹林,竹林对面则是听竹海小院,此时乔珏正在让小厮收拾打扫,住进了院里。 “食不可无rou,居不可无竹。”游淼揣着袖子,笑吟吟站在院外,听到院里传出叮咚琴响。 乔珏的声音悠然道:“无rou使人瘦,无竹使人俗。淼子,你这里当真是好地方。” 周围已被大小梁翻修过一次,竹林在风里沙沙作响,乔珏换了身月白色长袍出来,袍边绣着卷云纹,手里拿着块玉佩朝腰边系,说:“外头的竹子都是湘妃竹,长了上百年,这样的园林,就算是扬州府里的盐商家,也是求之不得的,哪天你要是缺银子,将这湘妃竹掘去卖,二两银子一棵也不愁吃穿。” 游淼打趣道:“我还想着要怎么个省钱法,把竹子都削了拿去搭脚手架呢。” 乔珏哭笑不得,拍了游淼后脑勺一下,说:“焚琴煮鹤,你跟我看看茶苗去。” 游淼先前没仔细看,现在乔珏得空了,便带他到后院,程光武正在挨个整理那三尺高的茶苗,乔珏一边协助他搬弄,说:“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你看看,这枝杈,叶子的纹路,看的懂不?” 游淼只懂绿茶,闻言只是点头摇头,乔珏给他详细说了茶树的种植,用什么土,用什么水,如何摘采,一年四季要怎么护理,游淼便一一记在心里,末了乔珏道:“这就得去招短工干活了,三天内要把茶树都种下去,我看你这里佃户也不够的呢,要出去招。” 游淼说:“这么快?” 62、卷二 蝶恋花 (十六)上 乔珏一本正经道:“人误茶一季,茶误人一年,不能再拖,北边的土我上次已看过一回,确实是好地,现在就等着松土,准备下种了。” 游淼道:“我陪你去,去郭庄招点短工,上回才找他们村长打过招呼。” 乔珏点点头,游淼让程光武看家,自己与乔珏带着两名小厮到郭庄去,这次没有李治烽背着过江,四人便循江边小路下去,搭渡船前往江北,再在市集雇车进郭庄。 有乔珏在,事情马上变得简单了许多,乔珏与郭老村长谈天说地,不片刻便议定,今日就让短工过去松土施水,游淼在郭庄里恰好又碰上李治烽带着穆严,于一旁看图纸。 有钱能使鬼推磨,江波山庄一使出钱,登时连郭庄也在忙碌,比过年还热闹,铁匠们各自领了钱去照着黄老匠画好的图纸去打铁,游淼便在一旁看,李治烽问:“晚饭想吃什么?” “钱嫂子说给咱们做饭。”游淼说:“可以晚点回去了。” “唔。”李治烽说:“我方才过来时看市集上有一寸长的小鱼儿不错,买些回去给你炸了吃。” 乔珏招完工,商量好工钱,游淼要掏钱给他,乔珏却道:“这点钱小舅有,过来总不能白吃白喝你的,既用你的地,又用你的钱,像什么样子?” “哎咱俩谁跟谁呀。”游淼笑道。 乔珏正色道:“跟你商量个事,淼子。” 乔珏搭着游淼朝江边走,游淼知道他终于要谈钱了,其实乔珏就算不分他半点钱,游淼也是无所谓的,毕竟有乔珏帮着打理山庄,本来就是多少人请也请不到的好管事,游淼道:“种个茶好歹也要两三年,小舅,咱俩从小就亲的,有的话也不用说了,你看到时候种出多少,分我点尝鲜就成,本来到这山庄里来,我也没打算种茶树……” “不成不成!”乔珏马上就怒了,说:“你是我外甥,我怎么好做这事?实话告诉你,小舅知道你心意,租你的田地这种话就不说了,待出了茶,每年咱俩对半……” “不不不,不行不行。”游淼马上双手乱摇,被蛇咬了一般,乔珏说:“那你说多少?照你爹的抽成算?” 游淼这下更不敢了,他爹抽七分,简直就是个吸血的蚂蝗,正要说点什么时,乔珏笑嘻嘻地说:“我包了种茶摘茶炒茶,你给我把京城的商路包了,如何?这样一人一半,权当合伙,用你的地,便算作小舅占你点便宜了。你京城公子哥儿朋友想必也不少,来年出出进进,人情总是要花的。要么小舅种出了茶,你花点钱买了去,再拿去卖?” 这么一想游淼倒也觉得对,便点了点头,说:“小舅,不瞒你说,我其实也没多少钱,修这水车,已快被掏空了底儿呢,过个几年你要信我,就这么办罢。” “我自然是知道的。”乔珏笑道:“你哪有几个钱呢,缺了花用,找小舅拿就成。” 游淼终于放了下心,乔珏又说:“待你水车修好,我还得接个毛竹管子,从江南引点水过来灌溉,你知道种树这行当有雨就行,也要不了多少水,不会分你太多。” 游淼忙一口应承,乔珏说:“我这就上流州买毛竹去,你先回去罢。” 乔珏雇车前去江城府,流州西北盛产毛竹,接壤荆州之地是大片的毛竹林,但这么一来一回,起码也得两三天,游淼便道:“明儿我去看着短工,让他们给干活。” 乔珏临别时道:“不忙,进宝儿也懂了些,有他盯着,你就不必亲自到山腰前去了。” 乔珏说完便径自上车离开,一切竟是安排得井井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