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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还没放弃把大狗接进基地常伴身边的打算。黄犬没什么表示。对小姑娘来说,这就代表同意了。于是一面朴素的落地镜凭空出现在埃里克眼前,比小姑娘略高,但仍需他低头细看。小姑娘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晶莹剔透的镜面上就开始显出影影绰绰的人像来。埃里克很早就领教过那些在荒野行走的人类令人瞠目结舌的底线,却是第一次将末世人类的生活看了个真真切切,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小姑娘偶尔提起的“神女”身份意味着怎样的荣光及责任。那荣光太刺眼,而责任又太过沉重,容易窒息一颗稚嫩的心灵。“一切拥戴、护卫我的生灵都应获得恩典。”小姑娘又摆出那种浮夸的悲悯,凑趣地跟镜中的自己一同念诵那些荒唐的语句,同时刻意向大狗投去意味深长的眼光;可惜埃里克看着小姑娘娴熟的转变一点儿也不开心。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可困于这该死的黄犬形态,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好耷拉了耳朵,委屈地呜咽了两声。到底是时常一起玩耍的伙伴,小姑娘看着大狗无精打采的模样,灵光一闪,很快读懂了埃里克的委屈。她对自己“梦境”的控制显然比埃里克高妙得多——也就是一闭眼的功夫,小姑娘又自得地笑了起来:“好啦,阿曜,你想说什么?”变回青年人模样的埃里克身高就与最高大的那些镜子相差仿佛了。他紧抿着嘴唇,挑了一面人影稀疏些的镜子快步上前——虽然这才是他第一回被小姑娘邀请入梦为客,但在此之前,小姑娘可没少仗着自己的得天独厚的禀赋偷溜进他“梦”里要玩耍;不论如何,类似说话和走路这类小事他总算不再生疏了。镜中景象多是生活艰难的普通人们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或绝望哭诉,间或闪过零零碎碎的小片园地,具体大小和边界形状都取决于基地建设起来之前,此地的水土条件;园地里种着些末世以来公认经济实惠的植物,还有几片密密麻麻圈养了大群的牲畜禽类——比埃里克才来这个世界时那种全然混乱无序的状态要好得多,但看得出来绝大部分物资仍不算宽裕。“除了这些呢,镜子?你完成基地的任务以后做什么?”埃里克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不得不垂下目光——镜中如沙丁鱼罐头般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以及四面八方过分迅速的变换让他无法抑制地感到晕眩。青年人尽量将语气调整得轻松而充满兴致,就像一只单纯对人类生活感到好奇的聪明犬类,下唇不自觉拉直的线条却没有丝毫放松。“就……让阿姨帮忙换上好看的衣服,待在基地最靠近地面的地方,听其他人说话之类的吧。”小姑娘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回答。显然,她将培育那些生物当做基地分配的任务,却将倾听祈祷,被崇拜、被赞美或是被咒骂都视作寻常。但别的孩子,即使是不幸被这可怖的世界夺走至亲,吞噬了大部分天真与美德的那一部分,也不会像她一样,仿佛当真只是一尊漠然的神像。埃里克忽然了解从前蜜萝带他流浪卖艺时宠辱不惊的心境是从何而来了。这实在是种令人敬佩的特质,与她天赐的异禀及其公平施与每位信徒,广博的温柔慈悲相结合,的确无限接近整个人类族群深陷绝境时对救世主的大部分臆想——不枉拥有顽强意志与卓识远见的那一小撮顶尖旧人类们苦心孤诣的谋划。“其实记不太清了,不过肯定没有跟你在一起好玩儿。”小姑娘好像才意识到青年人的不适,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所有影像却一瞬定格;下一刻,那些或晶莹或朦胧,或平滑或扭曲的镜面就片片崩碎,化作一道道炫目的淡金色流光,在她比青年人宽敞许多的“梦境空间”中编织出一副熟悉的场景——正是那处藏在埃里克意识深处的华美厅堂,不过许多细节处又被主人任性地增增减减,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所以你现在想唱歌给我听吗?”等青年人双腿并拢在沙发上坐好,小姑娘就在一旁趴下来,毛茸茸的脑袋正好垫在他膝上——比寻常这个年纪的孩子重了些,好在这人rou坐垫足够强壮。她翘起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瞄了一眼厅堂中央柔软的羊毛毯子,遗憾地叹了口气。埃里克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只有苦笑: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当他踩上那块毯子,内心就会生出些杂乱的欲念——并非指向此刻乖巧趴在膝头的小姑娘,却也不能说同她全无关系。而这样的心思,即便自认无罪,却又怎么好对小家伙明言呢。“想听什么?”青年人的嗓音比平常略低,听的人心头直痒。他含笑从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轻抚过大半个脊背,落在小家伙身上的目光无限专注,无限温存。这就是明明作为意识投影,犬形态也不影响开口,她却偏要隐瞒这个事实,把阿曜变成人身的缘由了。小姑娘软绵绵地贴在青年人膝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唱点舒缓的吧,这对你正在进行的蜕皮也有好处。”她舒服地半眯着眼,不太淑女地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往一侧偏了偏,声音有些含糊,“等会儿换我来唱。”埃里克也不觉得冒犯,他有点儿惊喜地应了,熟练地哼起一首曲调柔和、节奏缓慢的摇篮曲,心底却忍不住琢磨,是不是自己近段时间以来孜孜不倦的“引诱”终于见了成效,这向来没什么浪漫心思的小家伙终于对音乐产生兴趣了?他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老皮剥落的灼痛固然难耐,但埃里克作为黄犬独自流浪时,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自然知道皮rou新生时的瘙痒比单纯的灼痛更加磨人。只是老皮剥落之初,他还来不及有更深刻的体会,小姑娘的“梦境”就几乎将那种灼痛完全隔绝;面对这仿佛深入骨髓的瘙痒时,却仿佛失去了效用。青年人强忍动作的欲望,低头看向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姑娘沉沉地睡在他膝上,呼吸是新人类特有的悠长,但并不完全均匀,且比平常略重——他们分明没怎么嬉闹,她却像是累极了。事实上,小姑娘cao纵“梦境”暂时隔绝青年人对身躯的感知固然疲惫,但远未累到沾床即倒的地步,至少,继续维持感知隔绝的力气还是不缺的。但阿曜太弱小了,与荒野里那些危险的掠食者相比就更是弱小得让人揪心,而清醒体会蜕变的过程虽然难熬,却对迅速掌控新生的力量很有帮助。小姑娘想起自己还得让伙伴在荒野里流浪很长一段时间,只好硬起心肠假装熟睡,指望这能让伙伴尽可能地保持镇静——就如她先前要求青年人哼唱舒缓的曲调一样,蜕变过程中精神起伏平缓些也有益处;而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阿曜对她的重视与宠溺几乎让这位生来就身在高处不胜寒的神女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