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年初三的时候，将养了小半月，胤禔的胳膊已经大好，用来固定的木板也拆了下来，于是便陪着齐布琛回了趟娘家。

    阿哥和福晋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女婿女儿，董鄂氏一早就带着下人仆妇把府内再次打扫得一新，然后跟科尔坤一起，带着一大家子等在府前。

    所幸今天还是个好天气，远远地看到大阿哥的马车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快到午时初了，倒是一点也不冷。

    马车刚驶进科尔坤府前的大街上，齐布琛就已经从窗口看到一身新衣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前的阿玛、笑眯眯地站在阿玛身旁的额娘，挺着肚子的大嫂以及扶着大嫂的大哥，不由地就红了眼眶——自从出阁后，除了额娘偶尔可以递牌子进宫见上一面，其他人都有大半年未见了。

    马车咕噜咕噜滚到府前停下，齐布琛连忙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携着胤禔下了马车。齐布琛正笑眯眯地准备上前说声“过年好”，却见科尔坤带着全家人一起跪下：“臣科尔坤见过大阿哥、大福晋，请两位安。”

    齐布琛一愣。不过父母兄嫂给自己下跪倒也不是第一次，成婚后第一次回门也遇到过这样的情景，虽然一时不习惯，倒也不至于慌乱。

    胤禔上前扶起科尔坤，笑着说道：“科尔坤大人无须如此客气，此次是同阿琛给二老拜年而来，该是小婿给岳丈行礼才是，祝二老新年大吉，万事顺遂。”

    齐布琛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跟着上前扶起额娘，同时给翠缕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小心地把兆佳氏扶了起来——兆佳氏预产期在三月份，如今也有八个月了，肚子大得吓人。

    科尔坤当然不敢受皇子大礼，不过听了胤禔这样说心里还是极高兴的，就势起身，笑呵呵道：“哈哈，承大阿哥吉言。大阿哥和福晋从宫里过来也累了吧，快快进府吧。”

    “请。”胤禔一挥手。

    科尔坤笑着带人一起进府。

    进了府，齐布琛先给科尔坤和董鄂氏拜了年，又简单寒暄了一番后，便跟着董鄂氏、兆佳氏去了后院，前厅留给胤禔和科尔坤父子。

    一出前厅，齐布琛就放开了董鄂氏，凑到兆佳氏身旁，打量了一番对方挺着的肚子，笑道：“嫂子身子可还爽利？小侄子没太折腾吧？看嫂子这气色，想必哥哥也把嫂子照顾的妥帖吧？”

    听到这话，兆佳氏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点头道：“额娘和三爷把我照顾的很好，小少爷也并没有很闹腾——倒是福晋您……深宫大院，您没受委屈吧？”

    本来是要关心嫂子的，结果反而被嫂子乱关心了一把，齐布琛心里一暖，笑眯眯道：“嫂子放心好了，宫里就我这一个小辈，惠妃娘娘和皇上皇后都是极好的人，并不会受委屈。就是，有些想家……”

    说到最后，齐布琛自己都不由地红了眼眶。她虽是穿越而来，严格来讲并非是伊尔根觉罗家的女儿，可她过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才五六岁，到如今也有数十年，早就把科尔坤这一家子当作自己的家人，出嫁半年未曾再见家人，少不得会想念。

    提到想家，兆佳氏也微红了眼眶——她娘家如今还在盛京，这几年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对齐布琛的话感触更深，只是当着董鄂氏这位婆婆的面，这样的话她却是不能说的。

    好在董鄂氏爽利大方，叹道：“做人家的媳妇自然不同于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女人啊，都是这么过来的……好了，这大冷天的，就别在外头磨蹭了，快进屋吧！”

    娘仨这才带着丫鬟嬷嬷快步走回后面待客的正屋。

    正屋里烧着地龙，比之前厅还要暖和，齐布琛一进去就把手里的暖炉递给了白绦，然后在翠缕地伺候下褪下外衣。这正屋的摆设同她出嫁前没太大的差别，齐布琛简单打量了一番，便同额娘嫂子上了炕。刚坐下，就见在炕边的窗台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会放在这里的，除了额娘大嫂怕是也没有旁的人了，齐布琛好奇地拿过来准备瞧瞧。

    兆佳氏一见便有些急了：“哎——别看那个……”

    只不过这话说的显然没有齐布琛的动作快，兆佳氏惊叫间齐布琛已经把针线笸箩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瞧着像是个小肚兜，只不过针脚歪歪扭扭的，上面绣的图案更是看不懂是个什么东西，齐布琛不禁疑惑地看向兆佳氏。

    兆佳氏脸一红，扭头。

    “那是你嫂子亲手给你小侄子做的肚兜。”一旁的董鄂氏忍笑：“你嫂子的女红啊……啧，好在咱家不差那几个钱，家里养着专门管针线的下人，要不然全靠你嫂子，咱家人都要不好意思出门了！”

    齐布琛也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不过瞧着兆佳氏羞窘的神色，还是打了个圆场，打趣董鄂氏道：“额娘您还说嫂子，您的女红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董鄂氏也脸红起来——盛京对正妻的女红要求并不高，所以那边的姑娘基本都是简单学学，等过了门之后更是连捻针线的时候都少，她们家反倒是齐布琛因为皇家学堂要求的严格而有一手格外出彩的女红。

    刚在炕上坐好，立刻又小丫头端来热茶，配着几样精致的点心，齐布琛大概瞧了瞧，大部分都是她喜欢吃的，眼中笑意不禁更盛——果然不管过了多久，额娘总是最疼自己的。

    三个人悠闲地吃着点心，喝着茶水，聊了聊这半年宫内外发生的事情，中间穿插着几个下人过来请示事情，又听着董鄂氏训导了几句，很快金钗便过来提醒差不多到了开席的时候了，正说的意犹未尽的三人抬眼一瞧墙上的西洋钟，可不已经下午三点了。

    待酒足饭饱，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很快就擦黑了，齐布琛纵是再不舍，这个时候也该跟科尔坤还有董鄂氏拜别了。科尔坤和董鄂氏再次送到门口——本来额尔登额和兆佳氏也想跟着出来送人，不过齐布琛瞧着兆佳氏也是累了一天，硬把人撵了回去。

    看着齐布琛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马车，董鄂氏的眼圈又红了——还不晓得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齐布琛也没好到哪里，皇宫再富丽堂皇，也比不得从小长大的家。等胤禔也上了马车，跟齐布琛一起从窗口挥手说了再见，马车便咕噜滚着离开了。

    齐布琛一直把头从窗口探出来往外看着，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到，这才有些失落地坐回去，刚坐定，就听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白绦探出头去瞧了瞧，回头道：“福晋，是尚书夫人……”

    齐布琛一愣，立刻拉起窗帘往外瞧，正好看到董鄂氏带着两个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齐布琛还以为对方不舍得自己，刚要按捺下情绪说几句安慰的话，没想到董鄂氏扶着膝盖略略顺了顺气后，直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两个信封？

    齐布琛回头看了胤禔一眼，然后伸手接过两封信：“额娘，这是……”

    “这是赫舍里还有卢家的两位格格年前派人大老远送来的……他们的人进不来了宫，所以只能送到家里，额娘就怕忘了特意揣在身上，结果还是差点忘了。幸好你们走得不远……呼——”

    阿初和索和？齐布琛一面为会收到少年玩伴的信而感到意外，一面对董鄂氏嗔怪道：“忘了就下次进宫再带进去好了么……就算打发个丫头过来也比您这么远的追过来。路面这么滑，有个万一可不是闹着玩的！金钗，小心扶着额娘回府。”

    “额娘还用得着你教训！”董鄂氏笑着挑了挑眉，然后摆摆手：“好啦，额娘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们也快回去吧，这天都快黑了。”说完，便搭着小丫鬟转身往回走。

    马车停在路口，直到董鄂氏完全回到尚书府前，才再次开始往前走。

    马车四角缀着夜明珠，整个车厢内倒是也不暗，齐布琛捏着两封信翻来覆去打量着，心里有些感慨。

    胤禔瞧着她那样子有点好笑：“看把你高兴的……说起来赫舍里和卢家的姑娘，我还真是一直没分清楚过。”

    糙汉子哪里懂得小女孩子之间的乐趣。齐布琛瞟了他一眼，开始翻看这两封信。先看的是卢季初的，这姑娘文采素来好，就是信也写得比索和厚了不少。卢季初自从选秀被撂了牌子之后就跟着祖父南下广州，过得比她轻松有趣得多——到了广州之后，她一开始也是做做女红，写点诗词什么的，不过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就觉得无聊，索性也开办了一家女子学堂，招收不到十来个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女娃，因为京城这边有先例，甚至说是风尚，卢兴祖倒也没有阻拦。除了平日里教书，卢季初闲暇时候也会出来逛逛——广州同外面的沟通比较深，商业繁华，经济发达，许多男子都要随船出海贸易，仅是男子的劳力不足，所以逐渐有女子出面打理帮忙生意，所以并不时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的规矩。虽然不少贵女夫人自恃身份依旧不肯出门，但卢季初却并不在意，闹事，乡间，港口码头，贫民区……半年里广州基本被她走遍了，见过许多人，增长不少见识。目前正在筹划用十年的时间为广东省出本风物志。

    索和跟着父兄去了西北边疆，虽然信的内容不够多，可却从中看出丝毫不逊色于卢季初的精彩，甚至要更加波澜壮阔一些。索和居住的地方正是蒙古部族之间，虽然西北气候恶劣，天气干燥，她去了之后不仅晒黑了，皮肤也粗糙了不少，但在那个依旧推崇着武力为尊的世界她却过得十分恣意，每日跟随父兄旗下的士兵进行cao练，如今的骑射工夫就连大阿哥都不见得能轻松赢她，不止在军中比试时拿到不错的成绩，更是曾经带了一小队人马击退蒙古人的某次进攻。如今正兴致勃勃地准备把跟她一样随亲人来到这片土地的女孩子们召集起来，训练一支女兵。她的阿玛额娘倒是没有反对，索和自己推测，估计觉得她弄不出什么名堂，便索性由着她闹，毕竟把水灵灵的闺女带到这样的穷山恶水，他们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但是她自己有信心，大小能做出点什么。

    马车一路穿过宫门，直达阿哥所，停下的时候齐布琛刚好看完这两封信。

    小心地把信收进怀里，齐布琛随着胤禔下车，换了一身衣服，两人捧着热茶坐在一起说话。

    胤禔见齐布琛吩咐白绦仔细地把两封信收好，不由好奇：“赫舍里和卢家的姑娘说了什么？”

    齐布琛简单地两个人的经历说了一遍，胤禔一挑眉：“确实还不错么？”

    齐布琛笑眯眯地点头，想了想，又把从董鄂氏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捡着重要的说了说。见胤禔皱着眉头开始想事情，齐布琛便准备招手叫翠缕拿纸笔过来写写回信，却突然听胤禔道：“对了，你阿玛最晚今年秋天应该就要致仕了……”

    “是阿玛犯了什么错吗？”一下子站起来了，齐布琛急道——古代官员致仕一般都是在七十岁上下，如今科尔坤却还不到六十岁。

    “没没！”胤禔摆手，“尚书大人说上了年纪了，有些力不从心……他啊，生怕自己致了仕，我该对你不好了。”

    快六十的人早早退下享清福也不是坏事。不过改天还是让人回府问问阿玛到底怎么回事。齐布琛心下稍定，待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有些窝心——阿玛额娘，永远都放心不下自己，嘴角也不由地翘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胤禔：“爷会对我不好吗？”

    没想到胤禔看着对方的笑容却是一愣，半晌才伸手摸了摸齐布琛的脸颊：“果然还是这样笑起来比较好看，这里还有个酒涡呢……”

    齐布琛不自在地转了转脸：“唔，我以前笑得时候没有吗？”

    “虽然你掩饰的很好，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你啊，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胤禔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阵子面对我的时候还好了一点，但是在其他人跟前，你总是放不开。说真的，虽然在后宫过日子有些艰难，但你真的没必要这般小心，有些过了。这般小心，这样不敢做，那也不敢做，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卢家和赫舍里家的姑娘生活那么精彩，你就一点不羡慕吗？”

    齐布琛一怔——自己的小心，太过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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