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夜的时候，陆以霜的肚子忽然开始疼起来。 一开始还是不太剧烈的抽痛，她连着去了好几趟厕所。 后来疼痛渐渐不再来自内脏，而是从骨髓里一点点渗出，疼得她连叫都叫不出来，蜷缩在被窝里，仿佛在经历一场凌迟。 在黑暗中，她只觉得浑身的骨骼好像被人狠狠碾碎，再一点点捏好，组装。身上的肌rou和皮肤则一点点变得僵硬，石化，最后纷纷脱落。在漫长而剧烈的疼痛后，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好像从一条迟缓苍老的巨蟒变成了一抹灵活纤巧的游鱼。 凌晨的时候，屋外忽然响起陆mama愤怒的声音： “黑妞！你是拉在屋子里了吗，咋这么臭啊！” 陆以霜躺在床上，她是很想张口回答，可是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浑身疲惫又麻木。 陆mama训斥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去拿钥匙拧开门走进来。 “天呐，你屋子里什么味道……怎么不吭声？闺女，没事吧？脸上这么一大坨是啥，昨晚没洗脸吗，你咋回事……孩子他爸你快来看看呀，咱们黑妞怎么叫不醒啊！” 就在陆爸爸陆mama慌里慌张地要把陆以霜送医院时，她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张口虚弱地道：“妈，爸，我好着呢……先让我去洗个澡吧。” 这味道，她都快被自己给熏得失去知觉了。 陆mama见她缓过来，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焦急瞬间变成嫌弃，道：“我给你洗，看你这病怏怏的样子，也不知昨天偷吃什么了！” 偷吃了一本书，陆以霜心虚地想。 陆爸爸还是不放心，在旁边一直说等会儿最好还是去检查一下。 陆mama扶着女儿去浴室擦身，刚进去五分钟，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咋了娟儿！”陆爸爸紧张地跑回来，连连问道。 陆mama惊喜地道：“天哪，天哪！这是我女儿吗？怎么忽然从黑馒头变成嫩豆腐了！老陆，你等着我给你洗个天仙出来哈！哈哈可是盼着这一天了，我的贴心小花袄哟……” 浴室外的陆爸爸满脑袋问号。 陆mama拿着毛巾的手变得无比轻柔，每次清洗那些污垢，都好像在从顽石中擦出美玉，每次都充满了惊喜和赞叹。被当做珍贵玉器的陆以霜实在不习惯老妈这种态度，弱弱地道： “妈，你直接给我弄个淋浴就行，随便冲冲吧。” “傻，这么嫩的皮肤给冲坏了怎么办！咦以前的疤痕跟胎记都没了……” “妈你好夸张……” 隐藏殿堂级颜控陆mama从谈恋爱开始。就渴望以后能有个洋娃娃一样美丽的女儿，以前的陆以霜让她无比失望，现在她则感觉自己盼来人生的光明。彻底将女儿清洗干净后，看着镜子里那个清透白皙的少女，陆mama无比温柔地笑了起来：“给你买的那些公主裙终于能穿了。” 对于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陆以霜含含糊糊地说自己昨天吃了个奇怪的果子，陆mama再追问也没问出什么，便暂且把疑问放置一边，转身去衣柜给她挑衣服和饰品。 陆以霜的五官很好看，眼仁大而且黑，细长凤眼，上挑的眼尾，看人的时候特别有种含情脉脉的错觉，鼻子小巧但是挺翘，上唇薄而下唇丰满，唇色粉嫩，微启时有种别样的诱人。 以前因为她体型微胖，肤色黑，穿衣服非常随便，整个人看起来很邋遢，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她漂亮。一白遮百丑这句话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当她的肤色忽然变得雪白莹润，整个人好像都倏然变得干净秀气起来，五官的优势也瞬间突出许多。 再加上陆mama精心搭配的洋装，看着一夜之间从黑胖搓变成白美萌的陆以霜，陆爸爸简直以为自己换了个女儿。 陆以霜则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自恋了好久。如果有手机在身旁，她肯定早已经自拍几百张，她前世曾用过相机里的美图工具，试图把自己p的白的一点，但是那种效果根本不能跟现在相提并论，这样自然清新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白皙柔润，简直让她想自己咬自己一口。陆mama想拉她出去炫耀一下，都没能把她弄走。 不过身上这件白裙子实在太嫩也太不耐脏，陆以霜只臭美了一会儿，就换回自己常穿的t恤跟短裤。接下来她要试试自己新学的工匠技能，不能穿得太不利索。 陆以霜跑到老爸的杂货间，在里面逡巡了一圈。墙上挂着五花八门的工具，以前看到这些模样古怪的工具，她总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但是工匠入门以后，这些用具的作用和用法在脑中清晰得毫发毕现。而且她惊喜地发现，她学会的不仅仅是某一门手艺，而且囊括了木匠、铁匠甚至珠宝匠等等一切能称之为匠的知识。 虽然现在只是学会了其中很浅显的东西，但是来日方长不是嘛。 弟弟陆以霖玩到半晌回家喝水的时候，听到杂货间里传来兹兹的声音，还以为陆爸爸在做东西，探过头去看一眼，却发现竟然是自家jiejie，他定睛一看，桌子上赫然摆着他坏掉的玩具车。 陆以霖凑过去问：“姐你干嘛呢？” 陆以霜拿着尖嘴钳，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答道：“土豆啊，我要把你这个车子给改造一下。” 她刚才用抹布认真把车子擦了一遍，忽略破损的地方，闪闪发亮的样子倒是很新。 “我给你打下手！”弟弟看得起了兴致，摩拳擦掌地说。 陆以霜便让弟弟配合她，用凿子先把玩具车上一段黑色金属横梁给拆了下来。然后她道：“我要在这个上面钻个孔，你离远点哦，小心碰到你。” 伸着懒腰出来的陆爸爸听到钻孔机的声音，疑惑地推门进来，看到姐弟俩的样子，不由得好奇地问：“你们俩做什么呢？” 这是陆爸爸才会反应这么平和，要是陆mama看到，恐怕早就开始唠叨两个人不安分，净会做些捣乱的麻烦事，然后命令他们停下，远离那些危险的工具。 知道陆以霜的打算后，陆爸爸顿时产生兴趣，兴致勃勃地在旁边围观，不时指点一下。 “黑妞，你最好先用钻孔机和锤子，在这个地方打出一个凹痕，可以阻止钻头的反弹。” “好的。” “钻孔时放轻松不要太用力……” “土豆，帮姐把那个灯泡拿过来。” “接电线这个有点危险，老爸来帮你……看，这样子用绝缘胶带把连接处牢牢固定，就可以了。” 有了老爸这样的强力援助，陆以霜的灯泡玩具车很快改造完成，原本坏掉的吊车部分连接上一个灯泡，按下开关便会发出暖色的光芒。前一刻还丢在角落里落满灰尘的破旧玩具，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顿时焕发新的生命力。 土豆弟弟几乎已经想象到，当他的小伙伴们看到这个吊灯车时，该是多么羡慕嫉妒的表情了！ 对于女儿忽然开始对这种手工活感兴趣，还做得很不赖，陆爸爸觉得非常高兴。 看着成品，三个人彼此相视一眼，情不自禁地笑着击掌：“耶！” 此刻陆以霜觉得，她现在比早上发现自己皮肤变白还要开心一百倍，这是从心底绽放的喜悦，充实而不可替代。 ——就这样，黑妞踏上了她通往技术宅大神之路的第一步。 当天下午午睡醒来，陆以霜揉揉眼睛，看到钟若渔坐在她床边，笑着道：“尝到甜头了吧。” 陆以霜这次没计较他随便闯进房间，点头道：“好像做梦一样。”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钟若渔，问你个问题啊。” 钟若渔：“想问什么？” 陆以霜好奇地道：“你怕水吗？”她想起前世钟若渔溺死的事，觉得自己也许有必要提醒一下。 钟若渔：“……” 陆以霜：“我是不是问了个蠢问题。” 那一瞬少年的眸色晦暗不明，眼底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最后他笑道：“很怕。” 陆以霜惊讶地问：“为什么？” “我修的是化龙之道，第一阶段便是鲤跃出水，化为人身。水是我的原乡，也是我必须远离的业障。”钟若渔漫不经心地道，“水啊，对我来说就像鸦片一样，沾一点就会上瘾，除非自毁修为，否则必将干渴而死。” 陆以霜小心地问：“那……能喝饮料什么的吗？” 钟若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忽然大笑起来：“你居然信了，你居然相信一条鱼会怕水！天啊，智商呢！” 陆以霜：“……” 她随手拿过枕头，再次捶得鱼先生满地滚，一脑袋绒毛。 “我昨天说的事情你考虑没。”安静下来后，钟若渔一边择着头上的毛，一边问。 陆以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那句当明星的话，道：“我还以为你开玩笑，那种事离我太遥远了吧。我不可能做到的。” 钟若渔轻笑一声，道：“你仔细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前你哪个可能做到？” 陆以霜无言以对——她只是习惯性地不自信罢了。 钟若渔看着她紧抿的唇，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回到已经记忆模糊的那段过去，他们曾经在某日擦肩而过。她面向万丈霞光，他迈入深泞沼泽。那是他曾经离她最近的距离，被黑暗潮水淹没的前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可是对方始终不曾察觉。 零碎的阳光从窗台照射进来，洒落在他俊美的侧颜。 “黑妞啊，”很快他回过神来，也不知从哪里听说陆以霜的小名，很自然地唤道，“你知道吗，你这个枯荣道不是白用的，运转它本身就要消耗巨量的信仰值。如果你无法满足它的要求，就会被它一日日汲取所有精气神，最后变成一具行尸走rou……” 陆以霜骇然道：“你别吓我。” “我说真的。你是枯荣道认定的宿主，就算那天你没吃掉它，它也会千方百计想办法让你走上这条路。” 前世他无数次尝试阻止，统统以失败告终，最后舍身成仁，毁尽修为替她一死。他原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没想到枯荣道如此霸道，没达到目的，竟然干脆逆转时空，让时间回到最初。 但是这一世，他不想再孤军奋战。 “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望着他充满希冀和隐隐恳求的双眼，陆以霜好像被蛊惑一样，所有的拒绝都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最后只剩一个情不自禁的字： “好。” 等等，努力什么？陆以霜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不是答应什么奇怪的事了？ 话音刚落，钟若渔站起来，笑道：“你想开就好啦。” “啊……” “呐，想不想我带你去飞一次？” “哈？” 没等陆以霜回答，钟若渔忽然一把抱起她，朝窗外那么一跃—— 冲出窗口的瞬间，少年瞬间化为巨大的黑红锦鲤，背负着她直直朝苍穹白云飞去。 它的体型比当初陆以霜看到的要大许多倍，好像一艘小船，长长的半透明鱼鳍缓缓飘动着。陆以霜趴在它背上，手紧紧抓着它的背鳍，感受到风拂过脸颊，好一会儿，才敢一点点睁开眼睛。 下方云雾遮掩的小镇看起来郁郁葱葱，房子和街道错落有致，行人互相打着招呼，谁也想不起来抬头看天。而她的身边，黑红色鳞片反射着灿烂阳光，瓦蓝碧空一望无际，柔软云海浩浩荡荡，鸟群慢条斯理地从身边飞过，仿佛触手可及。 鱼先生似乎不想让她觉得太安逸，安安稳稳地飞了一会儿，忽然加快速度，拐弯，翻转，一次次差点将她抛下去，一次次快速地接住，引得陆以霜大声尖叫。 ——骑着大鱼在天上飞，这真是她这一生最荒诞也最浪漫的事情。 第三章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