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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睁眼看向她,确定自己没走眼,忽然苦笑几声:“我如何会不曾料到你还活着……不,我早该料到。你这样的人,怎可能会想不通……” 裴羲岚还是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朝她伸出手,连手都那么好看。她晕晕乎乎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 这个瞬间,二人相望,乾坤凝固。 仙人打开她的手,把另一只手里的毛笔抽了出来。她愣了一下,还处于茫然状态,他已用手掌覆住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接着,他转身,一道仙雾徐徐升起。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仙人消失了。还带走了她的笔。 这一天黄昏时,孩子们的家人或下人都来接他们回去,但她们都不再闹腾,反倒保持了诡谲的沉默。裴羲岚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亲眼看见仙人可是很大的事儿,她回到家中告诉亲戚长辈,却没一人相信,只说她童言无忌。连亲爹亲娘都不信,别人自然是不会信的。画笔被仙人收走,她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拖着小伙伴儿来作证。小伙伴儿们开始帮衬着她,可见大家都不信,也都成了墙头草,认定那仙人是个凡人装的。裴羲岚欲哭无泪,除了踹踹桌椅泄愤,也没别的法子。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脑中灵光一闪,嚷嚷着要吃祖母做的胡饼。娘亲觉得她病得不轻,想让她散散心也不错,便应了她。 于是,仆从带着她下古津,过清溪,行经两岸桃花,进入云树桃林深处,抵达花团锦簇的竹屋。祖父去世后,裴羲岚的祖母便从长安城内搬出,独居城郊,时而卖瓜,时而种柳,过着神仙般的日子。这样神仙般的祖母,一定会相信神仙的存在,毕竟是同类嘛。裴羲岚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外面呼唤祖母。听闻外孙女来访,祖母喜盈盈地出来迎接,端上裴羲岚最爱的胡饼招待她。裴羲岚啃着饼,委屈兮兮地把画仙之事尽述一遍,末了还把父母的状也告了一遍:“祖母,您说说看,耶娘是不是坏人,他们都不信我。” 见她吃得这样快,祖母并未直接回答她,只是生怕她噎着了,递上一杯神泉小团,佯装厉色道:“他们每日在朝廷勾心斗角,连个孩子的话都不听了,真是该打屁股。” “就是就是就是就是。”裴羲岚咕噜噜把茶喝下去。 “不过,岚儿,你不用介意他们信不信。”祖母慈爱地笑道,“你只告诉祖母,你信吗?” “我当然信,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寻常人的眼睛可能是那种青色吗,那个仙人的眼睛就跟泉水一样,是青色的呢。” “乖孙女,这世间有很多东西,你以为你看到了,实际它压根儿不存在,譬如梦境。又有一些东西,你以为你看到了,实际它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譬如你走出我这竹林,会看见千里红云雾,凑近才知道,都是千处攒桃树。还有一些东西,你原本看不见,但想着念着熬着上百遍,它也被你盼来了,譬如山顶上的朝阳。你如何确定这神仙不是你午觉时的一个梦呢?” 裴羲岚扁扁嘴道:“祖母,我真的看到了。如果您不信,那这世上可真没人信岚儿啦。” “呵呵,祖母没有不信你。”祖母摸摸裴羲岚的小脑袋,缓缓道,“岚儿,既然相信一件事,那我们便认准了它,不要动摇。万物既如此,信则有,不信则无,命运亦然。” 裴羲岚眨巴了几下眼睛,大喜道:“那您是相信岚儿啦?” “对,只要岚儿信,祖母便信。别人如何否认,如何不信,我们都不听。”好似要把否定岚儿的坏人都打跑般,祖母对门外挥挥手,又转头对裴羲岚道,“来,告诉祖母,这神仙长了什么样子?他被你画出来以后,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屋内传来一阵欢呼的声音,而后除却鸟雀春啼,风拂轻尘,桃源中便只剩了一老一小的笑声。 后来,裴羲岚慢慢长大,对这段童年往事也逐渐淡忘。她只记得那天在祖母那吃太多饼回去拉肚子了,还有仙人从梦里来,又抢了笔回到天上去。拉肚子的事较为深刻。 八年过去,李隆基当了好些年皇帝,自感一生帝业有所建树,可以考虑开始享享清福。刚好他死了俩兄弟,一些卿士说为大唐攒点祥瑞之气,建议他改个年号。于是,开元变成了天宝,他不仅文治武功,还当上了造星大师,捧红了诸多偶像,譬如当朝人气最旺的大诗人,名叫李白。 天宝元年,李隆基把李白招入朝,当了翰林供奉,日日伴君身侧。因此,他更是声名大噪,粉丝遍布大江南北。这千万个狂热粉丝其中一员便是裴羲岚她爹。他能把李白所写的每首诗都背下来,且每当诗仙有新作,不管是把它刻在庐山瀑布下,雕在白帝城驿站上,还是由皇家出版社誊写发行,他总会第一时间跑去围观,与后来的白舍人行诗图脑残粉形成了两大邪教势力头目。有这般父亲的下场便是,裴羲岚刚从洛阳回到长安没多久便被催婚了。追星和催婚二者之间的唯一联系,便是李白的诗里有十四五岁该成亲的句子。裴羲岚觉得很闹心,把父亲藏书里的挖成了个洞,将纸和在rou里给旺财下饭吃。后来老爹再度问起,她把那本拿出来,说我不记得李白写过这么一首诗。老爹做了一件事,让她特别服气。他没多看一眼书,站起来把袍子脱下来,露出密密麻麻地写满李白大作的白色里衣。他眼睛看着裴羲岚,手指精准地指向了右胳肢窝位置,上面写着“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和“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裴羲岚被父亲的精神深深折服,觉得十四五岁确实听着吉祥,这亲该成,尽管父女俩都不知道成亲对象是谁。 因此,在二人的明争暗斗中,发生了很多惨案。譬如去年,在裴父的默许下,一名兼职诗人的新晋进士逮到桃树下饮酒吃胡饼的裴羲岚,缠着她吟风弄月,论诗作赋,他自觉情浓之时,还道一句:“春情,花艳,与心爱之人静伫立,甚是惬意。”见裴羲岚睁大眼望着自己,眼中有迷惑的水雾,他知道她被自己的风雅打动,摇了摇扇子道:“裴娘子跟我不必客气,大可道出心中所想。” “……春情和花艳谁男谁女?”发现才子不语,她小心地补充道,“还是说,都是女的?” “……” “……或都是男的?” 裴羲岚觉得这位才子拂袖而去的行为,有些娇气。她觉得一个说书先生起码得让听众知道,这故事的性向是什么范畴,是传统的男女情,是自古以来待字闺中少男们都沉溺不可自拔的帕交情,还是汉朝最入时的断袖情。若不讲清楚,听众觉得痛苦,就会产生一系列的治安问题,到那时她也就爱莫能助了。她不能理解为何回去后,父亲要叨念她半个时辰。她觉得自己不能被所有人理解,有些痛苦。 又前些日子,与裴羲岚同在国子监的公子暗恋她已久,派人上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