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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发现他的踪影的? 他硬着头皮一跃而下,俯跪阶前。“属……属下参见将军。” “你来这里做甚?”慕容柔声音一冷,隐约透着一股诧然。 岳宸风总不能说“我来暗算你,还打算在你面前jian污你夫人”,心念电转,俯首道:“属下见有人影出入府邸,担心将军安危,故来一窥究竟。”书斋内沉默半晌,慕容柔才轻道: “你说谎。” 忽听另一人大笑:“自是说谎,何须你看!我要出入此间,谁人能见?” 岳宸风不由得浑身一震,惊愕莫名:“书斋之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笑道:“喂!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想找他来对付我吧?”听他的口气,仍是对慕容柔所说。岳宸风猛然起身,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潜入将军府邸!”本欲掠进书斋,忽觉有异,霍然回头,赫见树下似有条人影,随手攀枝,笑道: “不坏,你居然看得见我。”正是方才书斋里那人。 岳宸风却连他何时出来、又如何而出亦不知晓,掌心不觉生汗。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径对屋里笑道:“慕容柔,除开刀侯府那红毛老不死的,你总算找到个象样些的了。”岳宸风自出道以来,从未受人如此调侃,又想借机为自己的擅入之罪开脱,把心一横,纵身往树下扑去,双掌击出: “刺客看掌!” 喀啦啦一响,碗口粗细的槐树干应声而断,树下哪有什么人影? 岳宸风心中骇异,余光瞥见一抹流辉,徒手虚劈一刀,正是七式“杀虎禅”里的极招,谁知依然落空。那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来人的身法之高,实是平生未见,岳宸风不敢稍稍滞留,施展形绝向前极跃,凌空运起十成碧火真气,禁绝护体、杀绝诱敌,凝绝照定黑暗中一抹流光,转身并掌,雷绝轰然而出! 谁知身前仍空空如也,蓦地双目一暗,两根指头按上眼皮,那人笑道: “原来你是追着我的真气而动,好厉害的眼术!”剎那复明,岳宸风眨了眨眼,那人仍是站在树荫深处,双手拢于袖中,平平垂落,形貌俱融于幽影之间,只在微笑的一霎才见得齿间雪亮: “现在,你还见得我的气脉运行么?” 果然看不见。 原本如流萤飞舞的真气光晕,如今点滴不存。岳宸风排除了“破视凝绝”突然失效的可能性,恶念陡生:“你刻意不动真气,岂非任我宰割?”心念一动猱身扑至,掌劈刀掠绝学尽显,招招欲取其命! 那人双手并拢,画圆似的一一接下,次序井然、应对分明,身子连晃都没多晃半点,忽然笑问道:“你从靖波府施展轻功入京,最快须得几日?” 若不歇息,最快三至五日--岳宸风自不会开口回答,只是被冷不防一问,语声方过,脑中已浮现答案,迅辣一如手底之招。那人露齿一笑:“我一夜间便可来回。在我眼里,你慢得乌龟也似。”忽觉无趣,反掌一压,按得岳宸风跪地俯首,与前度一般无二。 岳宸风直到额面触地,犹不相信自己落败,忆起方才已是竭尽全力,再打一次也断不能更占上风,一时难以接受,俯首喃喃道:“刀……我的刀……若赤乌角在手,我必定……必定……” 那人怡然走过他身畔,笑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打趴在地,挨的还是拳头。给你刀也没用,你武功算是了得啦,刀、掌、身法、眼术、内力、硬功……集六门绝学于一身,常人自是打你不过。然而顶峰争胜,刀不够刀,掌不够掌,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你挑一门潜心钻研,当胜大锅同炒。” (重……重新练过?) 岳宸风跪俯在地,连汗水滴落阶前的声响亦清晰可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被这般澎湃如潮的恐惧与无助所淹没是什么时候的事。 喀喀两声,书斋前的镂花门扇被推撞开来,那人并未顺手掩上,只是随意而入,仿佛信步闲庭;间或传出极细极微的“匡当”轻响,清脆如铃甚是动听。透过书桌顶上的豆焰微光,岳宸风初次看清那人的背影: 他身量不高,一身锦衫绣袍、粉底鳞靴,装扮华贵,却披散一头及腰黑发;缀金边的蟒纹襕袍下摆不时掠过乌金暗芒,两踝间竟戴着铁链脚镣,直如天牢里的不赦之囚。 想起此人鬼魅般的身法,居然是在刑具拘束下所为,岳宸风简直不敢想象取下脚镣之后,这披发怪人的武功将是如何可怕。锦袍怪客径行坐落,翻起几上瓷杯自斟自饮,连尽几盅,才长长吁了口气,笑顾慕容柔: “喂,他是你的人,要杀要剐你自己决定,不干我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事若教这厮听了个全,你别指望我杀人灭口。” 阶下岳宸风闻言一惊,汗湿背衫:“将……将军要杀我!”却听慕容柔淡然道: “不妨,我没什么怕人说的。倒是你,既已认罪服刑,能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那人哈哈大笑:“你不服气,派人抓我啊!”俯仰之间,袖里一阵风铃般的叮咚细响,显然腕上也戴了一样的刑枷。慕容柔闻言不禁莞尔:“若真有这么个人,你还想跑?我肯定让他逮你回去。” “那有什么关系?”那人嘻皮笑脸:“再逃就是了。你的人不用吃饭拉屎么?” 慕容柔又气又好笑,凤目一睨:“再逃,我让人打你板子,打到你再不敢逃!” “呸,好个酷吏!” “乱世用重典啊!” 两人相视大笑,片刻笑声沉落,气氛才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一句话问你。”沉默半晌,终是那人先开了口:“人,是你杀的么?你知我一向不聪明,推敲了这么些年,内贼只想到你一个疑犯。那年京城方圆百里,我以为只有你有胆子有能耐下手。” “怎说不聪明?普天之下,就你看穿了这事啊。”慕容柔低头微笑: “我也只有一句奉答。对,是我,人是我杀的。” 那人说翻脸便翻脸,一拍桌顶,霍然起身: “你……乱臣贼子!” 屋外岳宸风只觉劲风刮面,檐下整排花树应声一摇,剎时竟如土龙翻身、天地震动;骇异不过一瞬,眨眼身畔草木静立如旧,静夜之中连风都没来一丝一纹,显然那人的修为已臻化境,盛怒之下雄浑气劲迸出,却能在伤人及物前硬生生收回。 比这份绝顶造诣更惊人的,是书斋里仍持续进行着的对话。 慕容柔面对如此武功,连一丝惊惧也无,抬起锐利的凤目,微一冷笑:“这四字从你口中吐出,当真是再讽刺不过。”锦袍怪客顿时语塞,悻悻然拂袖落座,怒极反笑,森然道: “我怎比得过慕容大将军?你这个弒君逆臣!” 慕容柔的口气居然比他还冷,闻之不寒而栗。 “你,难道就没有弒君么?” 锦袍怪客微略一怔,摇头道:“我不算。我可没动手杀二哥,那晚我只是坐在御榻边,凑近脸静静瞧他。他吐的气可比吸进去的多,脸颊凹陷,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像人……对,你也见过的,我差点儿忘了。 “他差太监去唤人,我趁空档溜下梁,坐在榻边瞧他。约莫人快死了,知觉变得灵敏起来,他眼皮子簌簌几颤,还没睁眼,张嘴便唤:“慕容……”得意了罢?忒多顾命大臣,他头个念的还是你。” 慕容柔低垂眼帘一动也不动,仿佛入定。 只有从睫上栖蜓似的一颤,才能窥见他心中的云波浪涌。知道自己在“那个人”心目中如许重要,对孤高冷傲、无友不群的镇东将军该是莫大的宽慰吧? “他睁眼一见是我,吓得气都停了,整个得比干参还僵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本想,看见许久没见的麻烦弟弟,能吓成这样?忽会过意来:他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已死之人的鬼魂。” 锦袍怪客轻笑起来,笑里却不带丝毫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那时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什么都不用再问了,那表情已足够说明一切。这么多年来,我们疑心韩阀、疑心应无用、疑心南陵诸国、疑心魔宗余孽,甚至疑心是异族派来的刺客,却忘了谁才是真正从这事里得到好处。我们都太笨了,是不是?” 慕容柔当然不会回答。锦袍怪客似不在意,又自顾自续道: “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清醒过来,端起架子,板着脸斥喝我:“你……你不在东海好好思过,来此做甚?谁……谁人让你进宫的?”我当时真想一掌打死他,然而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连吞口唾沫都痛苦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句话都不想同那厮说,只叉手抱胸,望着他发笑。” 他突然笑起来。 “那厮吓死了,全身发抖,又骂又叫的,稀里呼噜鬼扯一通。” 慕容柔倏然抬头,眼中精光暴绽。 “你口中的“那厮”,一手领着这个百废待兴的新国家,从前朝的残垣断瓦中站起来,乃至有今日之繁荣;无数百姓吃饱穿暖,不怕朝不保夕,不用卖儿鬻女,十里之间必有炊烟,家家户户能安生度日,遑论兴学教化……” “真奇怪。”锦袍怪客耸肩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这话跟他当夜说的像极啦,一模子倒出来也似。这些浑话是有本的么?” “你--!” “我不懂什么朝廷教化,说不定你们真是对的。我只知道天下本不是他的东西,想坐龙庭大位可以,去讨、去骗、去哭、去赖,要不就学我造一造反,多的是门路。用卑鄙手段谋杀兄长,那不是人,是畜生!” 锦袍怪客抬起头。“你从以前就是个怪人,慕容柔,我不怪你。但我饶不了我二哥。我家老大待你便不算好,待他又怎样?假使他当真开口讨大位,说不定老大真会给--老大做得多不情愿,你比谁都清楚。” --陶元峥也这么说,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他的两个女儿分别做了皇后与定王妃,不管最后谁坐上大位,陶家都已然是胜利者,他思量的是如何维系相府的既得利益,犯不着冒险赌上身家。 (那首鼠两端的老匹夫!) 但陶元峥是对的。武烈根本不爱做皇帝,也不会是称职的好皇帝。他爱打架、爱热闹、爱醇酒美人,冲动莽撞、不太负责任、对敌人和下属同样大方;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兄弟朋友,笑起来的样子没有半点心机…… 慕容柔忍不住闭上眼睛。 无论他的理由有多充分,在内心深处,他清楚知道杀死武烈的是为了“那个人”的情感,而非是天下黎民。这是丑恶的、赤裸裸的谋篡,无一丝大义名分可供开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遗憾。 若非从他弟弟手里夺走了这么多却犹不自觉,独孤弋值得活得更久。 锦袍怪客抬眸凝视,仿佛揪紧这稍纵即逝的一抹负疚。 “你们连表情都像。那晚他骂了很久,虚张声势,直到气力用尽仍不肯停,我静静看他,最后只说了“畜生”两字。他听得两眼发直,白纸似的瘦脸突然胀红,再连一个屁字也辩驳不出,张嘴喷出一大口血箭,把永宁宫的粉壁都溅得满目殷红,这才断了气。” 慕容柔等八位大臣奉召入宫时,太宗孝明帝已然驾崩,谁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身后的时局变化,连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慕容柔也难以掌握;事隔多年,才知其中有如许周折。 岳宸风伏在阶下动弹不得,恨不得塞住耳朵,汗水浸透了重袍,难以遏抑。以他之精明,对话方至一半,便已知来者是谁;话里那些高来高去的“那厮”、“他”、“兄长”又各自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秘密充满腥风血雨,稍有不慎,因此丧生的人当以千万计。 什么武林争霸、问鼎江湖,与之相比,都显得苍白无聊,渺小得微不足道。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从没听过这些。现而今,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书斋里寂然良久,这回却是慕容柔打破了沉默。 “我出身微贱,这条命抵不了你那英雄了得的兄长,可我并不怕死。只是现在还不行。我还不能死。” 这话近乎求饶,但锦袍怪客并未出言讪笑。书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半晌慕容柔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自己最终非得承认:我和你二哥其实是对的?” 锦袍怪客“嗤”的一声,摇头道:“丧尽天良之事,永远都是错的。”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如何?”慕容柔淡淡一笑: “只消看够了,又或有一丝受骗上当之感,随时来取我的性命;天上地下,我料无一处能拦得住你。一直到你的耐性用完为止,或心有定见不再犹豫时,我的命就是你的了。在此之前,让我先进行我的工作如何?” 锦袍怪客闻言一怔,凝然许久,不禁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个怪人,慕容柔。若不是你就好了。” 他振袖而起,伸了个懒腰,带着叮叮当当的金铁轻击声迈出厅堂。走下阶台时微一停步,撩袍蹲下来,抚着岳宸风的颈背笑道: “他的命是我的,你记好了。想与我一斗,以你的资材,废功重练专于一门,十五年内不是没有机会。但你眼里现成写个“贪”字,料你此生绝无机会,一窥我之境界,可不是我看低你。”说完倏地不见,风里连衣袂响动都不闻半点,遑论镣铐的敲击。 ◇◇◇ 那一夜,岳宸风肝胆俱寒。 除了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