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2）

    车轮越过一道缓冲带，而后顺着一道小缓坡下去，几个转弯后慢慢停在一片宽阔平整的地下停车场。

    推拉门滴滴滴响了几声向一边打开，李行早早站在车外等候，望了一眼确认车门打开后，又后退隔开几步远，垂目而立。

    “怎么样？还好吗？”康显渠解开安全带看了旁边人一眼。

    晚意本来正经端坐，双手叠握在腿上，见他询问忙朝他摆摆手。

    “我没事。”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自顾低呼了一口气，一动身耳朵似有嗡嗡响。

    康显渠颔首一下，手扶了下车门扶手把准备下车，脚步刚着地就踉跄了一下。

    皮鞋着地的声音特别大，晚意眉眼闪了一下欲上前扶他手臂，才发现身上一股阻力把她制止住，原来自己连安全带都没解开。

    她不由得讪笑了一下。

    旁边的李行早已经上前，欲要扶他，康显渠摆摆手，回过身，眼眸半清醒半迷醉，自顾自拍拍外套袖筒站在车门边。

    晚意按下扣锁解开安全带，按着车座慢慢起身，半弓着腰准备去攀门边的扶手。

    他的手伸到她眼前。大大的手掌，匀称修长的手指，手心红红的，看起来血气十足，他微侧身出位置，晚意抬头余光扫到，他的双颊红红的，眼睛起水泽，有醉意在里面，她低下眉，把自己的手搭上去，手指贴住他的掌心，一片温热传过来。

    下来后，她稳稳站立好，他的手仍没松开。

    “谢谢。”声音轻轻的，细不可闻。话一出口她就觉得她的脸上好像有火涌上来，热腾腾的。

    她睃巡一圈，真是有点恍神。已经入夜，也没见到太多车进出，顶上的白炽灯一大排打下来，显得整个停车场更加空旷。

    眼睛里刹车车尾灯红灯的幻影还没散去，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从拥挤不堪的车流中到这个安静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好像能瞬移。

    真是进入电影世界了。

    肩部有些凉意，她瞥了一眼后侧了侧身，松开他的手掌，整理半滑落的披肩和发皱的裙面。

    康显渠没有什么表情，朝前面的空旷位置走了几步。慢条斯理解开西装外套的上扣，两边扬了下衣角，又继续解里面那件小马甲。

    晚意看他朝李行招招手，轻声对他吩咐了几句，然后李行点点头朝他们行了个礼就坐上车开出去了。

    “走吧。”他转身叫唤了她一声，自己先行一步在前面往电梯间方向行去。

    一时间，他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变得很大很大，还夹带着回音。

    晚意低呼一口气，扯紧身上的披肩，快几步跟在他后面。

    她的高跟鞋哒哒声很响，在这偌大停车场里，能盖住他的皮鞋声，好像也没盖住，他的步伐不大，脚步声是沉沉的，节奏有力的，好像能让人静下心来仔细听的那种。

    康显渠率先进电梯拦门，见她进来后他按了楼层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

    晚意一瞬不瞬盯着亮白色的“8”层数字键。有手机提示声响，她视线稍偏移动，望着眼前的电梯镜里，康显渠拿起手机正一脸专注看着。

    她静静环视电梯四面。

    其实对这里，她并不陌生。不单单是对这楼盘吉光片羽般的存在有所耳闻，而是之前康显渠带她来过好几回。他很忙，在这座城市随处都有供他休息的栖息地，这里也是。像今天这样，碰巧应酬太晚又遇上塞车，就会顺路到这里。

    她也是好久没来了，上次来这里还是春节的时候，刚刚结束疫情的杭州放了烟花，大半夜他兴致突发说想过来住一晚，便拉着睡眼惺忪的她，私奔似的一起过来。

    看景确实是个好位置。这里离西湖近又独独毗邻一角，是这附近为数不多的楼盘，杭州早些年在西湖边开发了好些项目，这个盘也应该不新。

    “这个盘，好些年了吧？”她慢慢移上眼，越过他挺括的西装边角，他正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她平视过去，对上他视线。

    “2000年的。”他淡淡回答她。随即目光又回到手机上。

    都有二十几年了。

    按照这么久的时间算，看外观和内里那还是挺新的。

    内里难得的干净，没有贴纸和广告。顶上的显示屏播放起视频，是西湖风光景色，画面伴随一段轻快悠扬的笛子曲，是很熟悉的旋律，她正想猜曲名，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

    晚意还是跟在他身后，出门，进门，换鞋，客厅的灯慢慢光亮起来，她脚下的灯光被鞋子仿佛一踩就亮一点，她看着他的脚跟，白白的，好像一块琼脂玉石，随着走路被他的黑色裤脚遮住又露出来。

    脚下大理石的纹路像一条小河，脉络清晰，他在前面，她在后面，不知道是同舟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

    “先去洗澡吧。”

    他突然停下来。

    她微微怔住，还没回过神，张望了几圈确认，最后停留在他胸前的领带上。

    康显渠看她双手交握叠在胸前，亭亭玉立于满室灯光中。

    一身的黑色礼服长裙，外面搭着一件同色的披肩，内敛低调。绾着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几缕发丝飘散在鬓边，温婉沉静。

    他低呼了一口气。

    “忘了？你的衣服在这里。”往里面走几步，推开面前的柜子，里面有一整排的衣服。

    原来他们已经在房间了。

    晚意走近，看着柜子里的衣服，五颜六色的衣裤裙，她不记得自己留了这么多衣服在这里。她沿着那些衣服拨弄了几下，没拿什么衣服，走到旁边靠窗的梳妆镜台前正准备先卸妆。

    房间阳台边的窗帘动了一下，她目光望过去，他人已经不在房间。

    他的身影半沉入阳台的夜色中，影影卓卓。

    她回身拉出底下的椅子，坐下。台上林立着一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有的卸妆水刚开封，还有口红，应该是上次在这里补妆的时候留下了吧。

    她卸好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少了粉底遮掩，酒熏染的两颊红得更明显了，只是嘴唇竟然这么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用指腹轻触摩挲，一眼又看到了镜子里的手，空空如也的手指。

    她低下眉，心里不知道为何像扯了一丝细细的线，有点刺刺的。

    康显渠靠在阳台的藤椅上，手臂搭扶手两侧望着外面沉沉的水，手里的烟将点未点，他眨了下眼，夜风凉凉浸过来，额头两边隐隐发痛。

    也没喝几杯，他的酒量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了？

    房间里身影微微闪动，他侧过脸，眼神慢悠悠望过去。看她起身，挪了半步后停住身子，两手揉着太阳xue，没一会后，估计是醒神了，她就往一旁的衣柜拿了衣服进去洗手间。

    嘴巴干燥得厉害，他快速打了下火机，烟刚燃他马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头越发昏沉。

    手机连着振动，几条消息进来，他摆摆手里的烟头，拿手机查看，只几眼，他没那个耐心打字，直接拨号打回去。

    酒精的敌人应该是热水吧，那沉重的酸痛感随着身上的热水落下被一层层冲洗下来，头不再是重重的，脚不再是轻飘飘，晚意发现一个热水澡就可以解决好多问题。整个顿时清爽无比。

    浴室的氤氲随着人一踏出来，房间的灯比刚刚暗了几分。房间里没人，只有领带和西装外套搁在床尾长凳上，交错叠放着。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透出白色的光亮，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

    一片月白色的灯饰几乎快与墙壁融合在一起，阳台边窗帘声动，康显渠从外面进来，卷进凉凉的一股气息。

    “好了？”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他刚脱下来的衣服。

    “嗯……。”她低声道，把手上的衣服放下，转身在身后的衣柜挑了套睡衣。

    “可以吗？”她问他。

    他颔首，把手机一把扔到床上，柔软的被子弹跳了一下，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飞速越过她进了洗手间。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水声，响亮亮的。

    晚意仿佛心定了，做好护肤后，她不住盯着那张大大的床，整个人的困意都好像被无限放大，轻叹了一口气走出房门。

    客厅的灯要比房间亮得多，顶上的水晶吊灯像一镞火树银花与外面的夜间分割开来，她一步一步走近落地窗前，夜色中西湖一点一点的展开，直到尽收眼底。

    这片落地窗是她最喜欢的地方了，这里看西湖的风景是绝佳。夜色瑰丽，景色一片片缓缓铺散开来，没太多掩饰。比起白天的秀丽清雅，晚上的风光独有一份气韵，更加显淡雅诗意画情。

    是夜深了，有些景色看不太清，但是她还是能凭借自己的记忆辨别那些模糊的轮廓，是断桥，宝石山、宝椒塔，孤山还有苏堤，她一个个默念。

    远远观画而不入画，自己远远像个旁观者，自己不是景中人。

    她退几步，小腿挨到沙发边慢慢往后躺下。

    柔软贴身的的沙发，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蜷缩起来，好像自己是可以藏在袋鼠mama肚子里的小袋鼠，暖暖的，紧紧的被包围很舒适。

    渐渐的，湖边的灯散得晕，她看到一切都慢慢沉下来，如同水沉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漆黑。

    梦也渐渐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