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快意

    “玉jiejie，你这个蓊菜种得可真好。”

    崎岖狭窄的山道上，周玉与同村的一对苏姓母女走在一块儿，周鸷则是轻松提着一筐子菜缓步慢行在前头。

    与苏家母女是在半路上相遇的，母女俩去县里买东西，遂结伴同行。

    周玉看向正在说话的少女苏眉眉，腼腆一笑，“今年雨水足，所以蓊菜长得好，我都没太管过。”

    苏眉眉年方十五，生得白净秀气，恰是水灵灵的年龄，尚带着年轻女孩儿特有的娇俏。

    她有一搭没一搭跟周玉搭着话，双眼却时不时偷偷看向周鸷高大的背影。

    村子里的年轻男子不少，但个个黝黑壮实，周鸷不仅个子高挑，长得也是俊美清朗，比县令家的公子哥儿还要出色。

    少女怀春，偏爱俏郎君。

    苏眉眉颊色晕红，小声道：“玉jiejie，周鸷哥哥今日不用去读书吗？”

    周玉把缚在背上的筐子往上掂了掂，声音中不自觉染着缕欢喜，“我不小心伤了腿，阿弟特意来送我的。”

    一行人闲聊着进了城，同苏眉眉母女分开后，周玉照旧到老地方卖菜，而周鸷声称要去趟笔墨铺子，放下菜筐走了。

    周玉道：“阿弟，你买好便快些回来，等下同我去衣铺里给你扯两身新衣裳。”

    周鸷神色极淡，略点点头，转身就消失在人潮里。

    周玉怔忡片刻，总觉得方才的周鸷浑身上下透着几分陌生感，好似一瞬间换了个人般。

    “玉娘，菜咋卖的啊？”买菜的主顾拉回周玉心神，她好笑地暗骂了声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经营起买卖来。

    ……

    梨花胡同是县里有名的暗娼巷，此处远离集市，沿靠老河，整条巷子俱是低矮不齐的房舍，因巷口有几株百年老梨树而得名。私娼们白日里闭门不出在家补眠。夜里才挂上小花牌迎客做皮rou生意。

    暗娼之所，有人唾弃，有人热衷，但白日时行人为了避嫌以示清白，大多会绕道而行，旧巷子素来冷冷清清，不闻人影。

    吴青松快活一夜，心满意足从后门偷溜到河岸边的夹道上，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还在咂摸着昨夜的风流韵事。

    几日前他到县里舅舅家走亲戚，出来逛夜市时路过胡同口，同一名年轻貌美的小寡妇四目相对，小寡妇站在檐下搔首弄姿，眼带秋波，勾得他当下就跟着进了门。

    从舅舅家回到大河村后，他将此事拿来作为谈资，跟私塾里的几个跟班结结实实炫耀了一番。心里头实在惦记得紧，昨日便胡乱寻了个事由朝文先生告假一日，再对家中撒谎要到舅舅家找掉落的书本，连夜进城偷摸着同小寡妇昏天黑地厮混了一夜。

    做戏做全套，他快活完，准备赶去舅舅家拿回故意落下的东西。

    小道幽深寂静，河岸侧的竹林郁郁葱葱，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吴青松走了一会儿，忽听得背后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好色归好色，但人小脸皮尚薄，又自诩是个读书人，实在不愿意丢脸让外人知晓嫖娼之事，遂低垂了头掩面急行。

    不料，那脚步仿佛是在跟他作对似得，也同样加快，并逐渐越逼越近。

    吴青松心中骂娘，当即暴躁起来，正想扭头去骂人，不妨身后先是袭来一阵阴风，而后他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狠掐住了咽喉，整颗脑袋紧跟着灌进了河水里。

    这一场袭击利落狠辣，吴青松甚至完全没有看见对方的长相。

    老河的下游污秽堆积，烂菜叶臭布条飘浮在水面上，河水污浊，引来蚊虫成群。

    黑色脏水随着“呜呜”的挣扎声大口大口涌入肺腑，并不识水性的吴青松很快便咽上了最后一口气。

    彻底断气的年轻人如一滩烂泥般半躺在水里，再也不复素日里嚣张猖狂的样子。

    尸体的身后，逆着光的俊美少年面无表情，眸子里泛着残忍快意，他盯着吴青松看了片刻，确定他死透后，便从尸身上掏出一包钱袋，毫不留恋地抛进了河水里。

    半盏茶工夫后，周鸷拎着一捆纸笔回到周玉的菜摊子前。

    “阿弟，东西都买好了罢？”周玉见菜筐里的菜所剩不多，生怕耽误他学业，当即决定收摊返家。

    周鸷勾起唇角，“好了。”

    周玉说话算数，卖菜钱还没捂热，转头就送进成衣铺子。

    成衣铺的老板娘极力推荐了两身淡色衣裳。

    在周鸷进内室试穿的时候，周玉搂着他换下来的衣服，不经意间摸到衣角位置有片湿润，她料想多半是沾到了菜叶上的水，并没往心里去。

    吴青松溺亡的消息是在当天晚饭时传入大河村的，发现尸体的是一位寻欢客，这一惊人的消息无疑于平地起惊雷，炸得整座村庄都沸腾起来。

    村民们纷纷撂下碗筷，人心惶惶扎堆在吴员外家门口看热闹。

    县里拨了两名衙役过来，一是通知吴员外两夫妇去认领尸体，二是走访调查。

    吴员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闻言差点儿背过气去，两夫妇老泪纵横，在家仆的搀扶下才勉强坐稳马车。

    私塾里的学子和村民们挨个被传唤去问话，除了例行公事问些基本情况外，还有旁敲侧击询问有没有哪家同吴家交恶的。

    周玉姐弟自然也在其中。

    有学子提及周鸷同吴青松关系不和的事情。

    年轻人闹闹口角也是寻常之事，差役们并未当回事，问完他们一天的行踪后，便放人离开。

    淡月初升，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路上。

    得知吴青松是淹死时，周玉不知怎地就想起来周鸷衣角上的水渍，她心神不宁地抬眼看向少年高大的背影。

    她的个头如今只到他肩膀，影影绰绰的影子兜头而下，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周玉咬咬唇瓣，正打算问他上午去了哪家笔墨铺子，不想没留意，有只脚忽地踏进一处塌陷下去的凹洞里，惊得当场“唉哟”一声。

    周鸷听到呼声回过头，“怎么？”

    掉进去的恰好是周玉受伤的那只腿，不偏不倚卡在伤口上，痛得周玉直抽冷气，“卡住了。”

    周鸷蹲下身端详片刻，握着她的腿帮忙拨出来。

    周玉的腿伤本来已经结痂，经这一下子又冒出血珠子来，脚踝旁边还有一块淤青，像是崴了脚。

    周鸷微微蹙眉，用手指按了按那团淤青，“能走吗？”

    周玉尝试往前踏了一步，只觉一阵钻心痛楚弥漫上来，疼得眼泪直往外冒，“脚崴了。”

    周鸷脸色有点沉，顿了片刻，背过身蹲下去，“上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