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 因为遇见了你 我开始想要拥有未来

    “如果现在我想讲我的故事，你还愿意听吗？”

    小孩的眼眸蒙着一层雾，声音也沙哑，却是对她笑了一下。

    “……我们拉过勾的。”

    袁裴强忍着哽咽：

    “当然，我随时都愿意。但你先喝点水。”

    她自己尝了下水温，只觉得尝到的全是苦涩。

    小孩很乖地被她喂了几口水，开始给她讲故事。

    “那个男人是我爸，从我有记忆起他就是这样，那时候我妈还活着。”

    “他是凶手，他应该去坐牢，但是没有人会信。”

    “他一喝酒就会打她，酒醒了又跪着和她道歉，以死相逼，哭着喊着要上吊，说他不能没有她。我倒觉得他死了才好，可mama总会心软。”

    “我试过报警，他们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说家丑不可外扬，还好意思往外说。他说你再敢去我就打死你，她说算了，算了，小鸥。”

    “其他人怎么样我全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她却说算了，她为什么要说算了呢？”

    小孩全程的叙述都平静得吓人，此时终于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甚至想连她也一起恨，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好想她。”

    她痛恨她的软弱，又贪恋她的温柔。

    女人不敢反抗男人的任何决定，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他爱她。

    可是那么软弱的一个人，却一直护着她的小孩。

    mama在世时，那里还像个家。

    又或者是因为有mama在，所以那里永远都是家。

    她会站出来保护mama，mama也会永远都把她护在身后，所谓的父亲只是冷笑着睥睨她们母女情深，满眼都是嘲讽的神色。

    为什么浑身都在颤抖呢，mama？

    他不过是一个失意的颓废的中年男人，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她见过男人在外人面前的样子，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这样懦弱的一个人，却在老婆和孩子面前摆出了上位者的姿态，肆意发泄着一天的怒火。

    “后来我妈又怀孕了，我们终于过了几个月好日子。直到我妈被他拽去一家不合规的小医院，查出肚子里的那个也是女孩。”

    小孩的讲述就此中断了。

    袁裴当然明白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是吞安眠药走的。”

    “我不知道她到底吞了多少，但安眠药的那点毒性，一般来讲是杀不死人的。”

    “为了防止人们选择安眠药自杀，安眠药都会添加催吐材料。”

    “所以，她其实是窒息死的。呛咳引起的窒息。”

    袁裴想，那时的她究竟是怀着多大的痛苦，查阅了多少的资料，才会了解得那样清楚。

    “而我那时候，大概还在学校上早读。”

    “我中午放学回去时就看到她躺在一滩呕吐物里，送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

    “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早点记得趁热吃。”

    “我那时候十岁，四年级。”

    “我甚至嫉妒我那个还未出生的meimei，mama带着她一起走了，却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个男人身边。”

    “我觉得很荒谬，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居然是，早点记得趁热吃。”

    那几乎是一种毫无尊严的死法。

    回忆起来时，甚至连悲伤都不能完全体面，而是被令人作呕的气味所笼罩。

    四年级的小孩在放学后毫无防备地推开家门，闻到的却是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反胃的恶臭味，看到的却是瘫倒在呕吐物里，面目扭曲的母亲。

    她没有看到一点血迹，却觉得满世界都是洗不净的红色。

    “她那段日子，常和我说对不起。”

    “我有时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是不是能够活下来。”

    “有时候又觉得，我其实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的，可是她太痛苦了，我没有拆穿。”

    “可能正是因为，她说对不起，而我想，我原谅她了。”

    “我原谅她的不辞而别，我原谅她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她太痛苦了。”

    年幼的小孩失去了母亲，悲伤的情绪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心头转上几圈，就被迫转去迎接自己未来更加疼痛的命运。

    母亲去世之后，每一次酒醉后的毒打都只能由她来承受。

    她和所谓父亲的相处，每天都像是一场血淋淋的战争。

    那个男人好像拥有了足够完美的理由来让自己变得更加暴戾。

    他深爱着的女人带着还未出世的孩子一同离开了人世，所以他选择借酒消愁。

    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王鸥只觉得可笑。

    和母亲的自杀被视作晦气，被外人或惋惜或嘲弄地说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想不开一样可笑。

    和没有在母亲葬礼上掉一滴眼泪的她被好事者传着闲话，明里暗里议论她是没有感情的白眼狼一样可笑。

    这个世界向来荒谬。

    她好像从骨子里就透着股疯劲，好像永远都学不会妥协。

    王鸥当然早早就知道顺从可以得到很多。

    无论是老师手中的最后一颗糖果还是男人大发慈悲的宽恕，她当然是知道的。

    但她从来都不愿意屈服。

    她不是乖顺的羔羊，也始终不愿花一分心思去伪装。

    她是一匹被杀死在了幼年的孤狼。

    小狼只会在袁裴面前变成小狗，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就像是路边的野草，好像任谁都可以践踏，但野草永远不会灭绝。

    还有很多是她没有告诉袁裴的事。

    袁裴救了她。又一次。

    第一次在超市前遇见袁裴的时候，她看着橱窗，心里想的是，雨停了就买一把刀，把那个男人杀了再自杀吧。

    就在那时，袁裴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她的生活。

    她突然想要活下去。

    她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想死，自己还不该死。

    ——因为遇见了你，我开始想要拥有未来。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小孩发着低烧，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袁裴会在这种时候真切地感受到，她真的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孩。

    脆弱的，好像很容易碎掉的。

    却又曾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拼尽全力地活着，如野草那般生长。

    袁裴终于明白了初见时吸引着自己的那种矛盾是什么，却只愿她不要再经历这些。

    “mama……不要丢下我……”

    “好。”

    “袁裴……喜欢……”

    “好。”

    她回应她的每一句梦呓。

    tbc.

    ＊终于讲完小孩的故事了。可能我讲的不够好，可能我的文字有些稚嫩或是空洞，但这的确是我很早就已经想好的故事，是一个我很想去讲的故事。感谢大家的阅读。下一章是告白章哦。

    ＊裴姐是从未感受过爱，没有被人好好爱过，也不理解爱为何物，在她开始真正地去爱人而不是像最最擅长的那样扮演所谓的爱时，她会感到害怕。小孩是在沾满鲜血的深渊里拥有过爱，然后永远地失去了，一个人留在了深渊里，所以，她会拼命想要抓住新的光，不会轻易放手。无论是作为年上还是作为袁裴自己，她都是更逃避更被动的那个。无论是作为年下还是作为小孩自己，她都是更勇敢更直白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