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窃

    “你說世界上真的會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嗎?”金釋搖晃手上還剩半罐的鳳梨啤,轉頭看向翟青。

    翟青扶了了扶鏡框,看著遠處太平山頂的景色,天臺的風有些大,吹得他眼睛痛。

    “還在想那件事?”他說:“這沒什麼奇怪的,工藤新一和怪盜吉德不也共用一張臉嗎?”

    “可那是在動漫裏。現實中,在同一個都市,這麼近,兩個相同的人難道之前一次都沒碰過面嗎?”

    “這裡的所有人都很忙碌,走在街上也只顧盯著脚底下的路,抬頭撞見看清對方的幾率也沒有多大,就算就到了,可能也會忙著趕路就忘在腦後吧。”

    “我哥如果之前見過他一定會和我說的。”金釋說,“他記性那麼好。”

    翟青拍了拍這個心智尚且莽懂的少年,歎了口氣:“既然長得一模一樣,不如你就當金懌還活著?每天看著就當掛念他,金懌在那邊也不會那麼難過。”

    “不要。除了外表,其他地方他和我哥一點關係都沒有。”金釋把頭埋進臂彎裏,語氣悶悶地:

    “翟青,你說我哥他真的有問題嗎?”金懌被處死已經過去半年,但金釋依然覺得他死得不明不白。 他哥哥那麼真誠,從小和自己一同長大,怎麼可能會是二五仔,會是叛徒?

    “我不知道。”這件事誰也說不清。

    兩個月前。

    翟青難得看見奕枳被幾個保鏢拖著回到了家裡,他的身上被蓋上了羊毛絨,短髮濕嗒嗒的掛在額間,他催著頭,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只是默默吩咐管家把院子裏的門鎖都關好。 老闆今天下午剛從國外飛回來,現在在樓上休息,翟青不敢多說什麼,生怕踩到這兩父子遍地都是的地雷。

    奕枳被押著送到了樓上,門被重重關上,餘震過後,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奕楷拉開窗簾,今晚的天空沒有烏雲,只看見一輪血色的月亮懸掛在山邊,窗戶裏映照出奕枳的眉額,此時仿佛也被密雲籠罩。

    當他知道金懌被處決,身體被斬首拋屍於大海後。 奕枳失去了一切理智,翹課驅車到百里外的南區的拋屍點,居然發瘋了跳下海,想找回他早已四分五裂的身體。 保鏢花了大氣力才把他抓回來。

    那是奕枳默默愛戀的少年,在這座荒謬都市裏難得的心理羈絆,金懌平時在幫派裏做事,他們獨處的時間那樣短,卻因父親一句話而不帶遺言地被處死。

    “為什麼殺他。”奕枳質問他,聲音難以克制地發抖。 “我問你,為什麼無緣無故殺掉你從小養大的孩子。”

    “你吃晚飯了嗎?”奕楷平靜地問他,伸手想拿下他身上的絨被:“要不先去洗個澡,晚餐後我再去找你。”

    “你少他媽扮好心。”奕枳怒不可遏:“三年五載都沒回過一次家,回來就是清洗門戶,你還要殺多少人。”

    “金懌做錯了什麼?他對幫派還不够忠誠嗎,你連他都不信任。“你這樣做,怎麼對待起金釋?怎麼對得起我和媽媽……

    “我的信任從來都不是出於立場。他做錯了事,就要承擔後果。”

    “他做了什麼?”

    “昨天晚上有一批人在醫院被警詧抓了,你媽媽在的醫院要被整察一個月。”奕楷說:“我們有人懷疑是內部向警方洩密。派人調查之後,發現是金懌。”

    “怎麼可能?你說……你說一個從小就在幫派中長大的人是警方的臥底,你不覺得荒謬嗎?”奕枳說。

    “你未見過,不代表不可能。我是為了整個公司著想,為了你和媽媽。”奕楷俯下身,擦乾淨他兒子的頭髮:“別再想這件事,忘記他,好嗎?”

    奕枳側過頭,忍氣吞聲地,不願原諒這件事實。

    城中心商貿銀行的管理員是一位年近四十,身材矮胖的太太,她姓嚴,留著棕色的燙髮。 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在前台為客戶提供服務,順帶早中晚去檢查銀行的金庫。

    城中心寸土寸金,銀行老闆就將金庫設在地下,金庫里存放著中心街的貨幣供給和各种珠寶,占銀行營業總額的70%。 這家商貿銀行隸屬於財政機關,安保工作的嚴密可想而知,她認為每天檢查金庫這份工作多此一舉。

    一天值夜班,嚴太太趴在前臺睡著了。 她剛剛結束妊娠,回家還要照顧孩子。 臨近半夜,一陣涼風把她激醒,她哆哆嗦嗦地披上自己的大衣,回想起還未完成的工作,馬上掏出鑰匙往金庫走去。

    在第3次企圖打開金庫鐵門未果后,嚴太太立即選擇先報警,后通知保安。

    員警火速趕到現場,鶴默命人把牆壁鑿開,藉著外面的燈光,他們看到裡面一片混亂,牆的角落有個大窟窿,盜賊們正從四下逃竄。

    鶴默把一名歹徒制壓住,那是個穿著牛仔外套的黃髮男人,在他身下扭動掙扎著。 鶴默朝窟窿外望了一眼,那裡一片黢黑,但他還是透過CS迷霧劑看到了一些東西。

    一雙豹子般炯炯的雙眸,和他相望一秒,隨即消失不見。

    鶴默反應很快,他迅速抽出自己的GSh-18手槍,打開保險栓,朝洞口射去,隨著子彈聲響起,鶴默身下那名男子翻起來,揮舞刺刀砍向他的頭部,鶴默迅速地別過頭,鮮血從他脖子飈濺而出。 “警長!” 白梵看到他脖子的刀口,發出驚呼。

    男子趁著鶴默一個踉蹌險些摔倒的罅隙掙脫開束縛,對著四周亂開槍,翻身從洞口逃跑了。 他們逮捕了十幾個人,其餘同夥帶著贓物潛逃。

    白梵急切問道:「警長,你沒事吧。 ”   “我不要緊。” 鶴默接過白梵的止血布,「趁他們還沒跑遠,快點追。 ”

    他已經看到那個人的眼睛,心中的疑石終於落地。   當兩人相遇之時,命運鏽斑的齒輪又開始緩慢轉動。   中心街的樹木仍舊鬱鬱蔥蔥,但蕭瑟的寒風吹過空無一人的街道,這已是黎城入冬的前兆。

    警車的路探燈死死盯著前方的汽車,那是一輛沒有車牌的銀灰色的雷克薩斯越野車,它在人行道上飛快馳騁。 車子在十字路口緩慢轉了個彎,碾壓過路邊的香茅草,然後一路向北開去。

    李鷹躲開劫匪的子彈,緊跟於其後,兩輛車相繼無差的飛馳過城區街道,雷克薩斯最後逆流穿過面向北區的高速公路,從老鷹的視線中消失。

    警車停下,輪胎與馬路的交界處火花四起。   白梵打開車門,遙望天際的魚肚白,一陣風拂過他的面龐。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提早了近乎一個月。

    陰暗的衛生間里,水龍頭正一滴滴滲著水,鐵鏽味在空氣中瀰漫。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鏡子邊上,雙手撐著洗手台,他撩開自己的長髮,血跡從他的臉頰滑落,順著長長的發梢落進水裡,像墨水滴入宣紙般暈染,開出了一朵朵妖冶的花。

    男人相貌軒昂,只是身上陰冷的氣場讓人不寒而慄,他慢慢地抬起頭,看著鏡子前自己慘不忍睹的右耳,眉頭稍稍聚縮了一下。

    他沒想到,鶴默居然會動手。   奕枳只是在逃離的前一秒,看到了他。

    CS迷霧劑讓相貌模糊不清,但他的目光卻看得清清楚楚。

    那雙長年如一日,清冷鎮靜的黑眸,從心底浮現在眼前。

    那雙黑眸突然望過來,和自己的視線糾纏在一起,帶著野獸交合般,濃烈的感情。

    隨即槍聲響起,他受了傷,被手下護送到了這裡。

    奕枳想著,眼底的陰翳越積越多,心底的情緒無法再掩蓋,他不禁喃喃出那個名字:

    “鶴默......”

    你果然,比5年前狠多了。

    阿豆過來給奕枳送消毒藥和繃帶,被自己老大散發出的戾氣嚇了一跳。

    奕枳處理好傷口出來,看到手下們坐在客廳里等他。   迫於城中心的警備,他們把車開到北區郊外一棟廢棄別墅里,這是他們平時交易的地點之一。 別墅很小,客廳里東西也不多,圓桌上隨意放著幾把槍,壁爐里燃起了通紅的炭火,以驅走室內寒氣。

    奕枳坐到沙發上,問手下金釋:“貨清點得怎麼樣了? ”

    “他們正在別墅後面整理,阿豆剛去看了。”   金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酒壺遞給奕枳,順帶把摺疊短刀甩桌子上。

    奕枳喝了一口熱酒暖暖身子,然後從褲袋裡摸出一包煙點燃,半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金釋看到他脖子和頭上層層的紗帶,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就當場把那條子殺了,把老大傷那麼重。 ”

    奕枳聽聞關於鶴默的事情,睜開眼問:“你傷了他嗎? ”

    金釋沒有注意到奕枳轉變的語氣,他憤憤地說:   “哼,我見到他就恨不得把他撕碎。 真後悔當時沒有一刀砍死他! 他5年前把我們害得這麼慘......”

    “夠了。” 奕枳打斷他,“不要再說了。 ”

    奕枳的眼睛望向眼前那個焚燒的壁爐,薪火裹著煙糾纏,不停往上攀爬,凝成一片虛無的霧氣,就像他們的感情,本來就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追逐上,最終兩敗俱傷罷了。

    金釋不說話了,他垂眼看著奕枳緊攥著的拳頭,心裡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