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水色
隔天早晨延龄接到钟文韵电话,想来看望她。 “不要紧的,我明天就出院了。”延龄原想拒绝,但记起她毕业论文即将定稿。 “过来不许买东西。”她末尾叮嘱。 钟文韵来时刚过1点,太阳当晒。住院部一楼人头攒动,她从电梯里挤出来费了点工夫。 “小文来啦。”延龄挥手招呼文韵到身边。她半卧床上,手背输液胶带扎眼。 文韵上前问好,包程翰拉了把椅子给她。他原本在床边剥荔枝,一面同延龄说着话。一粒粒果rou硕大饱满,叠放在保鲜盒里晶莹漂亮。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闯入有些冒失。 赵延龄说话声音很轻,像风里被吹过。她两颊发白,嘴角笑容惨淡,文韵不舍得深问。 “你上周给我的稿子改得不错,这次弄完可以定稿了。”寒暄几句赵拉着她进入正题。 “稿子放在哪儿?”程翰问。 “下面柜子里。”延龄让他将论文找出来。 装订好的论文上大片红笔批注。文韵捧着文章靠在延龄身旁听她慢慢讲解。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像块褐灰抹布,陈旧潮湿。但老师身上亚麻衬衫暖暖的,是阳光穿透树木的安心。 “你们聊,我就在外面走廊。”包程翰朝文韵示意,又俯身跟赵延龄交代几句后离开。 取一颗荔枝放入嘴中,汁水绽开,沁甜可口。师生俩吃着荔枝讨论文章,文韵差些以为自己是来做客的。 下午3时她走后没多久外面天色暗了下来。 不多时就听见水声啪嗒拍打玻璃,由几滴到连串最后成片。 “是不是下雨了?”延龄放下书问程翰。 他起身去窗边。雨越下越大,雾一般的水汽腾起很快模糊了视野。 “小文好像没带伞。你去看看。”钟文韵来时只背了一个帆布小包。 “我送她回去。”程翰回到病床前。 延龄点点头。 他从保温瓶里倒一杯热水放到床边她抬手能够到的地方。 “有事马上打给我。”临走捏了捏她掌心。 延龄目送他背影。 五月的雨说来就来,瓢泼般砸在地上丝毫不留情面。住院部一楼门厅聚起一层人雨幕前观望,底下成串的泥水脚印像给地板泼了墨,又湿又滑。 钟文韵闷在人堆里守着雨停。她出门没走几步就赶上雨来,只好埋头折返。身上淋了些雨,牛仔裤黏在膝盖上甩不开。还好包里论文没打湿。 眼见又有人一鼓作气冲出去,瞬间被大雨灌透。 “小钟!” 恍惚有人叫自己,钟文韵回过头。 隔着五六人包程翰冲她挥手。可雨声哗哗像屏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送你。”他走到她跟前,用比平常更大的声量,不容文韵犹豫。 车停在大门对面。程翰让文韵等他将车开过来,随即撑伞闯入雨中。 外面的世界清凉许多,风夹着雨吹到身上星星点点。台阶上文韵将帆布包护在胸前,不让它淋到。 车子很快驶来,她记得是老师的车。 豆大的雨珠撞在车窗玻璃上,水痕交错倏忽而逝。文韵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剪影,天地间只剩下灰和青两种颜色。 冷气舒缓吹上皮肤,她抱起双臂感受凉意。似有若无的青草清香在空气中跳跃。 “冷吗?”行径途中包程翰略侧过头扫了她一眼。 “还好。”文韵微笑回应,抬头瞥见他嘴边淡淡胡茬。同初见时相比,多了份疲惫。 程翰问起她毕业的事,对话断断续续。间歇只有雨刮器摩蹭玻璃的声音。 他腾出手点开CD机。袖口被卷起一截,小麦色的手臂线条分明。 高昂的嘶吼声猝不及防传来,金属乐的冲击割破狭小的空间。机关枪一样的鼓点密密麻麻,电吉他好似摩托飞速驶过。 只好又将音量调小。他大概也没料到是这样。 “是赵老师听的吧。”文韵忍不住开口。 “是啊,她爱听这些。”程翰低声笑了。 “您呢?” “有时也一起听。”聊到赵延龄,他眉目舒展开。 文韵这才发觉包程翰胸口白衬衫湿了一大片,贴在皮肤上隐约勾勒曲线。她有些不自在,但说不上来。 包程翰将车开进学校。 “哪栋楼?” “梅园。” 他好像很熟悉校园环境,不待她说径直开至宿舍区。 停车处离梅园大门还有段距离。包程翰转身从后座拾起一把伞递给文韵。 两人离得很近,文韵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热气,还有拂过的冷雨味道。 她说着不用,因不知哪天能还他。 “下次见到赵老师给她就是。”程翰浅笑。 是啊,她怎么没想起来呢。文韵接过伞道谢,随后打开车门一头扎进雨里。 她发现,自己有些不敢直视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