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札记魔法杖
骑士札记·魔法杖
傍晚的中央教堂敲起了钟,沉重悠远的钟声在塔顶反复回荡。落日一点点沉入洁白的云层与晶莹透亮的雪山里,余晖在玻璃穹顶上流淌时,整个教堂,从肃穆的圣像到齐整的大理砖都沉在了泛着金波的无边湖底。 格尔纳在圣像前跪下,手中拿着骑士的装束,鲜红的披风拖拽在地上。 圣殿骑士团默认在出征前必须来到中央大教堂进行祈祷。 笔直不弯的脊梁上镀了一层金晖,格尔纳闭上眼,颔首沉思。 他现在仍是最年轻的圣殿骑士,一年前他在中央教堂接受勋赏,大祭司的权杖划过他左右肩上熠熠生辉的金属护甲。当他抬起眼时,圣像沐浴在柔光当中,露出慈爱包容的微笑,似乎正对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骑士予以慷慨的称赞。 传奇小说中的骑士出征前会乞求公主的祝福,归来时会凭借敌人的头颅换取公主的吻。 格尔纳需要保护的对象不是公主,而是整个教廷。 女皇刚刚召见了他,通过魔法阵与他进行了对话,所说内容不过是寻常的祝福与鼓舞,只是在谈话的特别叮嘱了要保护好夏洛缇。 夏洛缇是艾伯特家族唯一的后裔,女皇似乎一直对她心存愧疚。从永恒之塔毕业后,夏洛缇本可以获得一个宫廷法师的名号进入皇宫享受最优渥的生活,不过这姑娘却死缠烂打非要当骑士。格尔纳本不同意,可一切拒绝之词都在她水润又坚定的眼神中土崩瓦解。 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夏洛缇很聪明,也很勤奋,仅仅一年时间,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骑士已经拥有了可观的战斗力。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 格尔纳撑着长剑站起,身着蓝白长袍的圣殿法师从他身后缓步走来。周身的气息如高山峰顶永不融化的冰雪一般肃冷,鼻梁上架着镜片,镜面反光,遮住双眼。 埃利森牵开嘴角,笑了一下,问他:“祈祷完了?” 他不常笑,也不适合笑,狭长的眉眼缺乏亲和力。 格尔纳点点头,看了看天色:“平常这个时候夏洛缇已经叫喊着要吃晚饭了……我先带她去解决晚餐问题,一起来吗?” “不用了。” “对了,”格尔纳一边放回佩剑一边说到,“夏洛缇这孩子不太听话,在学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埃利森沉默片刻,眼睛藏在镜片的阴影里,语气稍微放缓,较之前显得温和:“她是不太乖,在永恒之塔待了三年几乎违反了每一条规定。” “……” 他隐约笑了一下,声音很沉:“大多导师都会原谅她,她很擅长表现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这话带着微妙的亲昵感。 格尔纳的眉头动了动,目光在埃利森的侧脸上转了一圈。 他将骑士正装搭在臂弯里:“我该走了,改天见。” 太阳西沉,冬夜的酷寒随之袭来。指挥室里的烛灯自动点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夏洛缇独自坐在沾满寒意的桌子上,冷得缩起手脚。 埃利森没跟她说几句就走了,他一向话不多,讲课时的语言也简单凝炼到极致。 夏洛缇摊开羊皮图纸,烛光一点点拉长,与灰褐的纸面相拥亲吻,留下暗沉guntang的大片吻痕。她努力睁大双眼将图纸的内容印刻在脑子里,同时分析着地形,可是总有些迷蒙遥远的记忆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扰乱思绪。 “怎么又被罚站了?” 身着法师袍的男人放下书本,修长的手指搭在暗色的封面上,仿佛一位捧着手抄圣经诵读的牧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神圣感。 她如实交代:“变形课的老师要求我们把茶杯变成鸽子,但我把它变成蛇了。” 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温和干燥。宽大的衣袍像鸽子翅膀,轻柔地蹭过她的脸颊。 他低沉的笑意中略带无奈:“我送你魔法杖不是让你在课上捣乱的。” 她不服气地反驳:“变蛇比变鸽子难多了!” 男人收回手时,她抓住他的袖子。 “能教我更难的吗?我想学更多。” 她经常这么跟他提要求。 他也总是会答应。 男人取下镜片,俯下身,阴影拢住她,双眼在逆折的光线里微微泛着蓝意:“做好准备,夏洛缇。” “夏洛缇。”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在一瞬间重合,让她有种置身梦境的迷乱感。 夏洛缇扭头看见了格尔纳的脸。 他笑了笑,眉眼清朗:“走,带你吃饭去。” 夏洛缇从桌子上跳下来,不满地说:“你知道让我等了多久?”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夜晚的街道静悄悄的,街灯亮在空中,像一团团漂浮的火焰。 他们边走边寻觅着餐厅。 视线遥远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建筑,塔型结构,塔顶一直送入云霄,高得令人生畏。无数小一些的房子像围绕恒星的行星一般环在它周围,石质走道在空中交横错织,连接每一扇门。 是永恒之塔。 正是假期时间,平常如辰星一般耀眼夺目的永恒之塔如今暗淡着,透着寥寥几点光,有如一头蛰伏在黑夜里半梦半醒的兽。 “夏洛缇。” “嗯?” “怀念那里吗?” “并不。” 夏洛缇回答得很快。 但稍微靠近那里时,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她待了三年的地方,是存储她人生第二阶段的地方。 夏洛缇在柔和的街灯光里闭上眼,记忆的池子里掷进去了一颗石子,于是泥沙腾起,扰乱思绪。 身着法师袍的男人坐在尖拱窗边,阅读着古代大魔法师的手稿,古典法师总是怀着绮丽的浪漫主义,他们用缥缈的羽毛、朦胧的远星和闪闪发亮的宝石来阐述他们对于魔法的理解。她听他念过几次,优美得宛如一副花瓣拼成的画。 ――行走人世,直达天堂。 ――光总会照进不接受它的黑暗。 那时正是黄昏,落日余晖洒进永恒之塔,光影暧昧。男人的侧脸映着闪烁在遥远地平线的上的光芒,轮廓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的黑发略长,不像现在这样修剪成利落的短发。在他低头读书时,发丝会略微垂下,与镜片下的细链融在一起。他就像一位温和动人的学者,掌握真理,解读神谕,阅尽世间一切奥秘。 很久之后,余晖隐没在雪山里。男人才放下书本,从地毯上捡起断成两截的魔法杖。 “不想当法师了?” 他问她,镜片之后的目光深似海洋。 夏洛缇点头。 “我教给你的咒语,从此以后不会再用了?” 男人将断开的魔法杖重新拼好。 夏洛缇点头。 “不需要它了?” 他施咒,魔法杖被瀑布般的咒语包围。咒语消失后,法杖上的裂痕消退,像他第一次送给她时那样完好无损。 夏洛缇点头。 男人把法杖收入自己掌中。 “厌倦这里了?” 夏洛缇沉默,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她开口:“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