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小学生什么都不懂
毕竟小学生什么都不懂
破戒的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不止是网吧，还有街头电玩。 现在其实能在大部分商圈看到连锁的正规电玩店，给存取机喂一百块就有代币哗啦啦掉出来。不过在那时候，这种电玩店大多在街边，采光不好，脏兮兮的。 我偶尔会陪C去玩拳皇，最喜欢的角色是草薙京。 那时候我不认识中间那个字，也不会背连招，每次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带我去他爹办公室楼下的机房，偷偷开机玩仙剑奇侠传。 其实那时候游戏都差不多，都只是没什么武侠元素的俗套剧情，套上金庸和古龙的壳。 用四个方向键控制一动不动的静态主角贴图在屏幕上逐格移动，挨到NPC或者可交互物件后，用鼠标点一下，就可以触发对话或者旁白。 现在看来非常无聊。 前几年我通关古剑奇谭三后，听说一和二的质量不错，又去下载了，但始终没玩下去。 以前的快乐太简单了。 只是我一直不爱在网吧玩，我更愿意坐着陪C。 网吧的键鼠太脏了。 不知道我的洁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步变得严重的，还有让我痛苦至今的强迫症。 后来我查资料，知道躯体形式障碍的某种表现是感到皮肤下有虫子在爬。 我有过数不清次数的类似感受。 我大概这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的钢琴老师还没有因为Falun Gong被抓捕时，她会每周六下午到我家来，教我弹琴。 就是那天下午，休息的间隙，她去洗手，然后靠在厨房门上，跟我妈聊天。 她抬起手臂，指着小臂上一块肌肤对我妈说，你看，就是这种小虫。 我看向她指的地方，看到有个一毫米左右长的白点，在缓缓移动。 其实过去太多年，我都记不清当时的画面了，也忘了这个白点，是不是真的在移动。 但从那之后不久，我开始经常会觉得有虫子在我皮肤上爬。 我开始频繁洗手。 我开始厌恶肌肤接触。 原来身体可以这么肮脏。 每次在公交车上握着把手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讨厌碰别人摸过的东西。 这种症状面对男人要严重得多，大部分男人都臭臭的、汗津津的。 还好C是干干净净的。 他真地很白，小时候脸上还有些rou嘟嘟的，很清爽。 后来我的洁癖延伸到了对身体的审美。 在我小学的班级里，有两个残疾学生。 接下来的叙述可能会让你不适，我很抱歉，因为那时候的小孩不会有霸凌、人权和平等之类的观念。 但你可以先松口气，因为我说过，我是一个还算文明的三好学生。 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 女生有非常严重的胸凹陷，就是我们俗称的漏斗胸。她整个背部都是隆起的，正面凹陷进去，说话口齿不清。 作为班里最善良的人，我会每天扶她下楼。 我和她在其他时间接触并不多，她课后一般就在角落坐着，不会去过道玩皮筋，因为她没法跳起来。 只是后来毕业，大家互相告别时，她送了我一本非常精美的画册，只送了我。 是几米的绘本。 我接过的时候还在想，付出总算是有回报的。其实不需要她赠送我什么，我要的回报主要是成长手册上的一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在前几年校园霸凌的话题在简中网络开始被频繁提起时，我想起那个在楼梯口轻轻对我说谢谢的女生，才恍惚意识到，那个时候，原来班里绝大多数人，都在有意或无意地欺负这两个残疾小孩。 不知道她是怎样看我的。 男生叫X，情况要糟糕得多。 不足八月的早产儿加宫外孕，出生的时候因为难产差些窒息。 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上天可以有多不公平。 他刚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不能怪他们觉得这是个怪物，因为我当时也被惊骇住了。 他的整个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扭曲着，没法站直，两只腿一长一短，脚掌也不是互相平行的，只能保持内八的姿势站立。哪怕站着也像随时要倒下来。 他的脑袋顶是尖的，于是五官在脸上的排布就有些逼仄，眼角往上吊，两只眼珠子也不能像常人一样刚好在正中间放着，留出一大片眼白。 对不起，就是唐氏综合症患者的那种形状。 甚至他也不能好好控制手指，虽然十指还算齐全，但都像鸡爪一样弯着。 所以他写字很慢，他并不是用常规的握笔姿势写字，而是几个手指虚虚地把笔团住，在纸上划拉。因为使不上力，所以笔画都歪歪扭扭的。 就叫他X吧。 他被安排坐在我前面。这样我可以在他需要别人，比如要快速记下什么东西，或者捡笔，或者要起身的时候，随时提供帮助。 我一直不大爱跟他讲话。 我再怎么早熟，也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没法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 但我还是觉得那些每次路过都要敲他脑袋，骂一句的男生太过分了。 我只是不想看他的脸，他丑陋得让我有些恐惧。 他不大爱说话，我现在疑心是他根本没法好好说话，因为他看起来的确是有智力障碍。 至少那个时候，残疾人只能在班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也别想找老师告状，只会引来男生们变本加厉的欺负。 一直到毕业，我和他都没什么交流。 所以毕业两年后，我看到托盘里的QQ图标一闪一闪时，还想了半天这是谁。 我只加了几个人好友。 都是我最喜欢的同学，有男生有女生，漂亮、干净、成绩好。 因为我妈知道我的QQ密码。 有个人给我发消息，说X建了个同学群。 我刚加进去，就被满屏的红心和亲嘴的表情闪花了眼。 只有X一人在刷屏。 我退出去，问给我发消息那人，是怎么回事。 她幸灾乐祸的，说哎哟人家X喜欢你啊。 我说你神经啊。 我还没来得及看新群，先去把密码改了。 我怕我妈看到。 至于理由，到时候再编，反正我从小到大在她面前撒谎过无数次。 我通过了X的好友申请，问他怎么回事。 他还没回复，我QQ空间的留言板马上被恐怖的告白占满了。 我切回大群，全是起哄的。 公告栏是明晃晃的我喜欢你。 我一下就被愤怒填满了。 他发什么神经啊？！ 我不知道群里那些祝福和加油是怎么回事，我觉得大家都在看我笑话。 不好笑吗，你被一个残疾的、丑陋的、愚蠢的怪物告白了。 我脑子都懵了。 我想不通我哪儿招惹他了。 到后来我问别人最多的话都是，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我给X发消息说，你有病？ 他还在发那个亲嘴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QQ表情还没改版，那个表情看起来相当恶心。 甚至长得有点像X。 于是我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卑劣的口不择言。 我忘了是怎么骂的，总之我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他放弃这个妄想。 我没等他的回复，把他删了，退了群，又去清理空间的留言板。 我愤怒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小学的完美形象被彻底毁掉了。 所有人都在笑我，你看，被傻子告白了。 我到现在也没再联系过他。 这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刺，即使后来我努力压制我卑劣的本性，努力装成一个完美的道德卫士，这件事都会反复提醒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善人。 雪莉自杀的消息曝光时，我在家哭了一整天，做了一晚上噩梦，梦到X无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