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直视宿命，落泪成无尽之海

    离由它诞日，也就是L.W.学院冬季第一假期正式开始只剩下短短半周不到。纵使乔多·潘斯纳萨百般回避温弗雷德继承了由它的骨翅这个传闻，但他依然撼动不了由它诞日假期在学校的地位，以及学生最盼望的就是假期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海伦交了中期考核，在整理文献材料等书面工作的时候又开始摸鱼起来。费丽娜旁听尤金开线上组会，弗里曼在最后特意发问小组内接下来是否有高级学院学生继续完成尤金的项目。尤金手头有两个项目，一个是快要结题的魔法生物急救治疗，一个是刚到手的自然物种种质优化。尤金虽然说着“你倒是接手我的项目别跑到春泉平台上去”，但还是问了海伦和另一位本来就跟着他的学生，前者是询问志向，后者是再次确认毕业后就跑路的意向。海伦支支吾吾“还没想好”，后者十分肯定地拼命摇头“我不念高院”。弗里曼托着下巴看屏幕，尤金道：“……行吧，海伦，我待会再找你通话。”然后散会，海伦哭丧着脸：“珀西瓦师兄——我这要怎么回答他？”海伦还在瑞妮手下的时候做的是言灵引导的生物放流，瑞妮受席曼托付，试着将海伦送到尤金的手下，本就是因为若森内克家想让她继续念高级学院，但是海伦本人还深陷茫然。

    费丽娜虽然戴着耳机，其实能听到他们说话，闻言悄悄看了眼弗里曼，弗里曼面无表情地关掉视频界面，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

    海伦在走廊上接视频电话，费丽娜好奇地替弗里曼用魔法听了一下，然后有些诧异：“瑞妮在和他们连麦。”

    弗里曼无声地发出嘲笑，然后收敛了一下：“尤金还真有他的。”

    那是尤金组内在今年由它诞日以前的最后一个组会。瑞妮在通话里决定和尤金联培海伦，并冬假和他详谈。尤金立刻无心工作开始摸鱼等待假期，他的学生有样学样。海伦下班去赶青凤凰号，弗里曼和费丽娜都不离岛，仍然工作到很晚，快下班时，弗里曼默默晃起身，问费丽娜：“去无尽之海看看？”

    无尽之海在春海楼的19层至24层，19楼是自修室，再向上是整整五层的分类电子文献/实体文献投影检索间，模仿本部霞珍山上的兰斯德－温弗雷德图书馆（现在的学生戏谑为LWL这个颜文字）而建。费丽娜同弗里曼说，霞珍山断崖下面的所谓“先知之湖”，传说里是次子神麦克庞德的泪湖。弗里曼问：“那为何会名为‘先知之湖’？”

    费丽娜仰望虚拟星空：“抹去了麦克庞德之名，抹不去祂‘先知’的名号。”

    “祂先知了什么？”弗里曼思考了一下，“我感觉见到麦克庞德的名字比较少。”

    “其他资料失传了很多。各个版本也有不同之处。”费丽娜道，“一种说法是，次子神之战的开端正是洛涂芙苏瑞向麦克庞德送了信物，麦克庞德在打开传信前忽然预知了什么，又无法言说，落泪成湖。”后来就是传说中的次子神之战，除了已经离开的兰斯德和温弗雷德，所有子神几乎都卷入其中，很难说麦克庞德是不是哀其纷争的宿命。

    “我有点印象……我看到过一句‘祂打开了莲狐之神的命匣投影’。”弗里曼有点不好意思，“……《莲狐神坛遗迹研究》的残稿。”洛涂芙苏瑞即为莲狐之神，他目前就在研究祂的言灵——而且是在不了解祂的情况下。

    “命匣投影……”费丽娜轻轻摇头，“是不是命匣投影并不可考，就连先知之湖是不是麦克庞德的泪湖也很难确定。”她抬手去摸一颗星光，那颗魔法模拟出来的星子像流光一样从她指尖掠过，“但是它确实被又名为无尽之海，就像山崖上那座图书馆。麦克庞德掌管一切玄妙不可直测之物，是某种意义上的知识之神，祂的眼泪、祂的注视，仿佛代表了无尽的知识。”

    弗里曼问：“《洛涂芙苏瑞咒术概论》里没有提到祂的命匣投影。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以为命匣是某种意义上的身躯。可能包括了物理的身体和精神的界线。”费丽娜摸了摸下巴，“这么想的话说不定命匣投影只是一种比较高级的视频通话。”

    她突然转身，伸手用法杖上的由它之瞳发出一缕线，将那颗流光拽了回来，她手心上牵引出一道淡淡的光，被她连同星子握住：“是谁打开了双向传输阵？！”弗里曼挑眉看着她，没搭话。过了片刻，费丽娜松手了，并目视那道流光飞去：“是高级权限。现在春泉平台和法拉赫双子塔处于一种连接状态，这些魔法流星……我得问问。”

    费丽娜在无尽之海预约了一个小自修室。本部的图书馆同样也有这样的自修室，可以修行魔法，配备高强度的防护阵和保护措施。弗里曼道：“我回实验室等你？”费丽娜心不在焉，看着他在无尽之海19层进电梯间，默默地拎着法杖往自己预约的自修室走。

    ＊

    弗里曼待在0226无心学习。他研究的课题并非尤金专长，一些疑惑尤金没法解答；费丽娜虽然博学，但所知并不深入，还没有到能指导他课题的程度（反而她在不确定某个东西之后会用相关文件疯狂填充弗里曼的文献阅读清单）；实际上他有时候发邮件给克劳伍德·内森和艾沃维曼·泰戈——内森是魔法生物学院的教授，从事古魔法生物分类学，涉猎过与兽型子神历史记录相似的古魔法生物，也包括洛涂芙苏瑞类；泰戈是魔法生物学院讲师、西毕灵的前实验室主管、乔多的现实验室安全员，弗里曼的实验方案就是他批准的——内森工作节奏很慢，每天上班只想下班和退休，现在还没回他的上一封邮件；而泰戈现在去热带度假了，不收邮件，弗里曼也提不起劲编辑给他的文档。

    后天就是由它诞日，从今天开始到明天晚上，青凤凰号都会接送乘客回本部的海港，明天甚至还增加了竹葫芦号的班次。同时学校斥巨资送来了很多物资，辅以大批奥普斯灵厨的加班费用，供春泉平台的师生度过佳节。弗里曼虽然从来不爱交际——若此时他在本部，他绝不会主动出门前往商业街区聚餐宴饮（除非实验室团建），也对学院举行的各种晚会敬谢不敏，更不会像泰戈一样大费周章地出去度假——但节日确实是他给自己心灵休息放松的一段时光，今晚可以工作不那么紧绷，可以召唤奥普斯灵厨吃一顿还不错的大餐，喝点不那么健康的汽水饮料。他买给费丽娜的一小瓶赛德双子甜已经到了，加上曼蓇汁酱和冷冻鲈鱼，一共花掉他半个学期的实验室个人劳务。但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给费丽娜——他不打算做出类似追求的举动，虽然他自己并不把这些定义成追求，这完全是他发自内心想去做的事情，即使他所能做的只是局限于此。

    有天雨夜回寝，费丽娜看雨不大，只是戴上卫衣的帽子就出门，弗里曼虽然拿着伞，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撑开，直接走在雨里，在想组会汇报的内容、在想文献。路途中路灯最暗的地方，费丽娜很轻地说话，仿佛不是说给弗里曼听的：“不要避开我。”

    弗里曼怔住，不可思议地侧看她：“……明明是你。”他脑子里本来有很多激素表达量变化图表，现在虚化成很多个坐标轴和扭曲交织失去意义的线，他说，“是你在避开我。”

    费丽娜瞪大眼睛看他，就好像做错了的是他，于是他继续解释：“所以我才——”他说，“不然我何必刻意改变我的行为举止，我本来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的珀西瓦·弗里曼掏出纸巾递给费丽娜，默默地转头看自己闭合的雨伞，恨不得朴素的黑色里冒出来一两圈可供研究的花纹。

    费丽娜看弗里曼，像一只墨绿色瞳孔的黑猫：“我知道你没有做错。”然后继续往前走。

    但她是那种类阿格纳斯生物，比黑猫还黑猫，是深渊。深渊的情绪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弗里曼索性合上电脑，在纸上画黑猫，画阿格纳斯的图腾，画毒弓之女，会想到她评论席曼教授学术程序上没有做错，但是她与席曼之间从此永隔山罅，她谈起席曼会不快乐。他不想落到席曼在她心里的地步，在深渊谷底，在远洋黑水，在无形的坚壁之后，在流云的高塔之上。席曼不在乎她，弗里曼却在乎——他固然迟钝，或多或少有些内敛和淡漠，但毫无疑问他是爱她的，至少比肩他爱伊夫夫人、尤金、维纳、莫西娅，超过他爱桑德·门罗和戴海玟，超过他爱泰戈和内森——爱不是用来比较的，他只是在试图从超然的角度去观察、衡量。或许他应该让她知道——他甚至本没有告诉她这样的爱，反而让她的爱落到了空处被雨淋湿。他想要让她知道哪怕他不是屋檐，他们也至少还在伞下，而不是只有她一人雪落白头。

    他在空白的地方画撑起的伞，并且迫切地等待费丽娜回来和她谈一谈，但一直没有等到。他坐了很久，感到轻微的不祥，忽然一把抓起“红灵”，决定去无尽之海找费丽娜。

    弗里曼在电梯升上时就觉得红灵在发烫，还有他说不清楚从哪里冒出来的愤怒——可能将他本人烧毁。他肾上腺素飙升。尤金在他成人的时候将红灵送给他，告诉他“红灵是冷静之石，因为它本身是愤怒之石。这些情绪平静也好，波动也罢，其实都是你的一部分”，弗里曼以为后面是“不要被它们所左右”，但伊夫夫人说“反而是应该允许它们与你融合、彼此掌控”。电梯门打开，他面前一瞬间是晃的，仿佛看见了小孩子一样的幽灵，由比无尽之海的星点更像渺茫星光的魔力组成，在虚空界中幽幽地飘向前方。他被攫住了，微张着唇，在那个人形星光之影消散时无意识地呢喃：“西维塔拉……”然后他清醒了，“不……什么西维塔拉？”他晃了晃头，决定不再去想，踏出电梯间。费丽娜预约的那间自习室在离电梯口最远的地方，这一段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路让他焦灼，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感受到了据说是兰斯德基因才能感受到的魔力低潮，同时陷入干露和淹没。他攥着红灵，深吸一口气，追随直觉直接踹开了魔法防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