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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光亮,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黑暗慢慢变了,变成灰蓝色,就像一块逐渐开始褪色的巨大画布,慢慢地越来越亮,太阳从远处的建筑后面升了起来,了无生息的褪色画布重新染上色彩,浅橘、橘红、橘金……最后整个世界都亮堂在眼前,全都罩着一层灰蒙蒙的东西,让人难以呼吸。“陈小姐,该吃早饭了。”“陈小姐,该去做复健了。”“陈小姐,午饭好歹吃一点,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饭哪有力气恢复身体呢,你说是不是?”陈孑然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丢在了医院里,没有家人,只有被付了足额护理费的护工,按时按点地来劝她,可她毕竟只是拿钱办事,给不了陈孑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职责尽到也就问心无愧了,很快离去,到了晚饭时间,甚至直接省略了提醒陈孑然吃饭这一步。陈孑然一天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手里攥着写有自己名字的录取通知书,从天黑坐到天亮,又从天亮坐到天黑。临师大的报到日期结束,今年的大一新生中,不会再有一个叫陈孑然的性格内向孤僻的普通人。其实没什么,临师大每年都会有很多学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去报到,教务处甚至不会打一个电话过来问。对临师大来说,陈孑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陈孑然来说,她的人生轨迹走过分岔路口,错开了光明,直直无底的黑暗方向驶去。时间没有感情地走过,病房外的树叶变黄、脱落,最后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十一月底,陈孑然完全康复出院,出院那天,常年出差的父亲终于过来接她,从护工手里接过陈孑然不多的行李,拍拍她的肩,“回去吧。”顾茕走前留了足额医疗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医生留她直到身体完全康复了才能出院,就是因为不相信陈孑然那个妈会在她出院后好好照顾她。走出医院大楼的第一步,陈孑然的脸上沾了一片冰凉的东西,她木木地抽了下嘴角,抬头看。漫天雪花飘落,今年西朝市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早,陈孑然在医院里,从盛夏待到了初冬。她穿的还是那件褪色起毛的旧红毛衣,毛线结块,不保暖,她下意识抖了下肩膀,突然觉得背后一重,转头看,原来是她爸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搭在她的肩头。陈孑然眼里闪了闪,没有说话。“走吧。”陈大志匆匆扫了她一眼,不敢细看这个自己从小委屈到大的大女儿的脸。陈大志知道自己对不起大女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梁柔洁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陈子莹才是他们这个小家庭里堂堂正正的体面女儿,陈孑然……陈孑然注定见不得光。当年梁柔洁怀孕期间,陈大志陪公司领导参加酒局,喝醉了,和陪酒的小姐荒唐了一夜,谁知道就那么一晚,小姐就怀了他的种,等她挺着大肚子来讹诈他的时候,陈大志慌忙无措,起了手脚争执,无意中推了她一把。小姐当时怀孕快八个月,离预产期还有八周,摔得见了红,陈大志手忙脚乱地打120,等人被抬走时,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心里想的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最好死在产房里,自己赔小姐一笔钱,从此两不相欠,非常公平。谁知道上天就是这么爱戏弄人,他的妻子梁柔洁也当天生产,而那个小姐的孩子没能如陈大志所愿流产,虽然是早产儿,反而各项生命体征正常,相当健康。小姐不愿要孩子,生完后几天跑了,把孩子扔在医院产房里不管,那毕竟是个活生生会哭会闹的人,还是陈大志自己的骨rou,陈大志没办法,只得跟梁柔洁坦白,做了亲子鉴定后,把孩子带到自己的身边养,对外宣称是生了双胞胎。梁柔洁知道此事后大闹了一场,差点和陈大志离婚,架不住娘家人劝阻,她自己又刚生完孩子没有经济来源,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应承了下来。陈大志自知对梁柔洁有亏,以后在家里都让着她七分,睁眼看着陈孑然从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就被虐待,哭得脸紫红梁柔洁也不喂奶,陈大志只好自己笨手笨脚地冲奶粉喂她,在到大一点,陈孑然身上时不时添的新伤,都是用竹篾抽出来的,又疼又伤不到筋骨,不给街坊邻居落口舌。陈孑然原来不叫陈孑然,叫陈子然,对外都说是当年上户口的时候民警输错了名字,只好将错就错,其实是梁柔洁带姊妹俩的出生证去上户口时故意的,这是她对陈孑然最恶毒的诅咒。陈大志内心对大女儿有亏,可是能怎么办呢?谁让她出身不正。再说,比起陈孑然,陈大志也的确更偏爱伶俐可爱的小女儿陈子莹,陈孑然的成长过程中,他不止一次遗憾地想,为什么陈孑然当初没有死在医院里。可是到底是自己生身骨rou,看到陈孑然现在这样,陈大志说不心疼是假的。回到家里,爷俩对坐着吃饭。梁柔洁又去打牌了,陈大志不会做饭,从外面叫来的菜,挺丰盛,有鸡有rou,他先夹了个鸡腿放进陈孑然碗里,“平常子莹在家,鸡腿你从来都落不着,今天好了,两个鸡腿都是你的,快吃,多吃点,瞧你身体比以前瘦多了。”陈孑然听话地端起碗,咬了一口鸡腿,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吃完了饭,陈孑然要去收拾碗筷,陈大志按住她:“你坐着别动,爸爸来。”陈大志边洗碗边和陈孑然唠嗑,“从小到大都是你照顾这个家,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让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从来没有心疼过你,今天好不容易就咱们父女俩了,我也心疼你一回。”他在水池边洗碗,陈孑然坐在后面的餐桌边流泪。父女俩都悄无声息,等陈大志洗完了碗,二人对坐在客厅里,陈大志才说:“你meimei上学去了,她的屋子空出来,今后你就住那儿吧。”陈孑然点头。陈大志掐着粗糙的手指甲,沉默了老半天,又说:“你妈娘家那边有个舅舅,是在外地开服装厂的,她都跟他说好了,过几天回来,带着你,还有其他十几个高考落榜的姑娘,你们一起去他厂里打工,一个月有四五千块钱,够可以了。”陈孑然的心抽搐了一下,抬起头来,沙哑地说:“我想读书。”“你的脸都这样了,读书出来又能干什么?”陈大志苦口婆心地劝她:“你那个专业本来就不好找工作,以前还能指望当个老师生活稳定,现在可好,就你这样,没一所学校会要你,现在干哪行不得要求五官端正?就连饭店里端盘子刷碗的都不要你这样的了,你就算拿了大学文凭又能怎么样呢?你妈跟我说过那个服装厂,我查了一下,挺正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