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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时兴的店家偷偷给陛下带的,这本不合规矩,但臣想到陛下虽在宫中吃遍山珍海味,但从未去过宫墙之外尝一尝那俗世烟火,便想着给陛下带来尝尝,就当尝个新鲜吧。”小皇帝死死盯着那个盒子,他至今都没忘记和四那晚在寿春宫送上来的那碗rou糜。为了那碗rou糜,他整整做了几夜噩梦,梦里全是吊起来的血淋淋尸体,中间围了个口鼎一样大的锅,和四就怡然坐在锅边,拿刀从尸体上割下rou,扔进沸腾的锅里煮。梦醒后那几天,他一闻rou味就吐,吐得胆汁都翻出来,也从心底里埋下了对这个东厂提督的隐隐恐惧。小皇帝瞪了盒子半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样表现得太胆小了,立即冷漠厌恶地挪开眼神:“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和四慢慢数着珠串,沉沉叹了口气:“这盒子是臣亲手带来的,一路过来宫里无数双眼睛瞧见了,臣为何要做下毒这种蠢事”小皇帝眼神怀疑。和四又叹了口气:“陛下未免太高看臣了,说到底臣不过是陛下您的奴才,您是臣最大的依靠,臣为何要谋害您?何况宫里的太后,内阁的阁老们哪一个不在臣头上,臣何敢对您不利?”小皇帝动摇了一份,半信半疑地看看和四,又看着那个盒子,总归是伸出手将盒子拿了过来。和四心里头噗嗤一声,这熊孩子任性归任性,好哄倒也好哄。亏得从小是个皇子,扔外头一天不到就给人卖进黑煤窑了;可也亏在这皇子的身份上,年幼失怙,自个儿站着还没龙椅高,底下全是比他大几个轮回的文官武将。更别提京城外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叔伯兄弟,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好在朝里这些个大臣们,家眷老小都在京城,脖子又架着东厂这把明晃晃的刀,不敢轻易和外边的藩王们勾结。小皇帝心里头想必也是知道一些底细的,他不说太后也会和他交点底,至于交多少和四就不清楚了。太后是太后,但到底和这李姓皇家是两家人。小皇帝拿开了盖子,里头是个精致的漆盒,不像上次热气腾腾的rou糜,这次是各色色泽鲜艳,形态可掬的点心,一看就是专门为女子和年纪不大的孩童做的。小皇帝眼睛一亮,但面上还是有几分迟疑,并不敢拿那点心进口。和四早有准备地从漆盒下抽出一柄食指粗细的银光小刃。小皇帝一愣。和四竖起小刀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笑吟吟地切了从块糕点下轻巧快捷地切了一小片,塞进自己嘴里。他执刀切着糕点的动作行云流水,袖摆拂过带过一缕说不出的风雅。小皇帝竟是忽然觉着这个狗太监有些顺眼了,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漆黑里的银箸夹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就如和四所说,这糕点是宫里头尝不到的味道,精细肯定是比不上宫里精细,但胜在样式和口感新鲜,对小皇帝来说还多了一份平时接触不到的烟火气。于是,君臣两人你来我去地刮分掉了一盒糕点。大概是食物甜美的味道愉悦了小皇帝的心情,他在不意间渐渐卸下了戒备。和四递了方崭新干净的帕子给他,眼里含着笑,忽然来了一句:“陛下可知这糕点是京城里哪个店家做的?”小皇帝怔了怔,看着他不说话。他从没出过宫,怎么知道?和四将帕子放到他手心里,意味深长道:“京中大小糕点铺有一百一十五家,最为有名的也不过那四五家,其中三家明面上挂着京城老字号的旗子,实际上背后的主家是远在幽州的宁王。这还只是其中冰山一角,京城乃我朝最为繁华的城镇之一,上到士大夫们把玩的古董字画,下到平头百姓们日常离不了的柴米油盐,这些产业里或多或少都有宁王的影子,更不止是宁王。”小皇帝被他越来越轻柔的语气说得毛骨悚然,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抓着帕子不放。和四低头温柔地看着他,像看一只无辜弱小的羔羊,轻声道:“百姓们不管这皇城里的主子姓甚名谁,只在乎谁能给他们一片屋檐,一口热饭,一碗热汤,在这时节里再有一筐热碳头,而能给他们这些的不止是陛下您……至于朝里的王公大臣们,他们口上说要一个盛世名君,但其实他们与这世间贩夫走卒没甚两样,给他们发俸禄的是谁,谁就是他们的天子。只要这天下不换了这李姓就行。”小皇帝头发丝都快惊得竖了起来,源源不断的冷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他几乎将帕子揉碎,努力装作不在乎道:“谁想要做这个天子就让他做就是了,”他讥诮道,“厂臣你也说了,百姓大臣们要的是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明君,那换谁不是一样?”“哦?”和四的尾音危险地挑起,他没有这个不争气的小王八蛋而动怒,而是对他笑了一笑,“今天就算了,太傅也走了。明天我让太傅好好给陛下您上一上,从古至今这成王败寇,败寇们的死法,陛下一定会大开眼界的。”小皇帝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和四撂下狠话,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他要的不是小皇帝立刻全身心的信赖他,而是在他心里埋下个种子,总有一天这个种子会破土而出,随着时间让他逐渐认识到谁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那个人才是他能依赖的参天之树。跨出上书房门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状作不经意和小皇帝告了一个黑状:“说来陛下也许有些耳闻,臣这次外出遇险了,险些没那福气再回来伺候您。臣听闻这里头有锦衣卫的影子,这锦衣卫是陛下您的亲军臣自不敢插手,只是这锦衣卫暂时没个主事人,臣便想和陛下讨个旨意,此次能否容臣稍作僭越,查清此事?”小皇帝听得云里来雾里去,但是他敏感的捕捉到了锦衣卫这三个字。他隐约知道这两者间的嫌隙,太后也曾对他说东厂和锦衣卫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有意让他多亲近锦衣卫,毕竟阉人的名声从来不好听,外界都传他们是两面三刀之人。小皇帝抿紧着唇,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四。好来和四也只是一问,直接把小皇帝的沉默当做默许,飘然而去了。回了衙署,困成狗的和四丢下句“谁都不能打扰,否则拖出去喂狗”的狠话,倒头就睡。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因为衣服黏在身上倍感不适,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睁眼时他头还昏沉得很,手足无力,身上沉甸甸得像压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在睡梦中表演了一百八十次的胸口碎大石,差点把自己都压碎了……他一醒,惊醒了守夜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