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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远,很快出了雨幕笼罩的这片山,穿过雾霭朦胧的幽谷,飞跃繁华热闹的城镇,形形色色的人影都如走马观花在眼前一晃而过,即便他曾将无数人面高挂枝头,却还是第一次不带丝毫恶意地看待这个人间。他本想匆匆看罢,最终越来越慢,直至蔚蓝天空逐渐暗沉,却非琴遗音习惯的黑暗阴冷,而是有金红日轮逐渐西斜,将整片天空晕染成温暖的橘色,朵朵白云披上金缕衣,愈是接近地面,愈是灼烈如火。熟悉的声音从心里深处传来:“这是日落,即便它象征着长夜将至,可在一晚过后,它又会从东边升起。”琴遗音沉默了一下:“正因日落至美,黑夜就格外令人难以忍受。”“不,等太阳落下,月亮和星星就该出来了。”暮残声似乎笑了一下,“日月之辉各有所长,前者骄烈后者清和,如果说太阳如火会让人热血奔流,月亮就像是水,能够抚慰你的疲惫与伤痛。”说话间,夕阳落入地平线,第一缕黑暗如期而至。琴遗音怔怔地看着天空逐渐披上墨色,他的身躯本该坐在河边,现在却已站在最高的山上,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在感到寒冷之余又觉得前所未有地清醒,定定地凝望那片云层,直到看见众星烘月。这一夜长如百年,又短似一瞬。山风扶摇直上,墨色如退潮而去,乌云碎如乱絮,晨曦剪丝初现,在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远方地平线上,隐隐可见一点彤红。琴遗音几乎忘记了呼吸,暮残声却在这一刻闭上了眼,连带他也看不见了。墨色毫无预兆地再度降临,琴遗音本该早已习惯,此时难得有些迷茫:“你……”“我很想跟你一起看这场日出。”在这片黑暗里,琴遗音看不到暮残声的身影,他的声音也逐渐越来越轻,仿佛随时可能在空气里溢散。“那就继续看!”琴遗音心里猝然涌上莫名的惊慌,他在黑暗中环顾,看不到任何东西。暮残声轻笑:“你开始喜欢它们了,对吗?”琴遗音嘴硬地道:“不!”“你又骗我。”暮残声平静地道,“卿音,坦诚一点,面对你自己的心。”“我不看了,让我回去!”不断上升的惊慌让琴遗音暴躁,他试图将神识转回自己体内,却发现这片黑暗犹如铜墙铁壁,并非无法强行冲破,可直觉让他连动一下也不敢,只能无措地站在这里。片刻沉默之后,暮残声忽然又笑了:“还记得那年除夕吗?就是轻澜给咱们送了龙骨木酒的那天。”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琴遗音却是浑身一僵,如堕冰窟。他当然是记得的,心魔的记忆一向很好,何况那是很特殊的一天。然而,那一天本就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过往,到了此世,就只剩下他自己深埋心底,独自咀嚼。“龙骨木酒入口绵柔后劲极烈,我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在院子里撒酒疯,非要舞剑给你看,白石带了四个侍卫都拉不住,最后由你把旁人都遣退,拢着一件大氅坐在院子里陪坐,结果我还不肯罢休,舞剑过后要你打赏。”暮残声自顾自地说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你个促狭鬼偏说自己一文钱都没有,只好以身抵债,我喝晕了头竟然还信了,伸手就要扒你衣服,结果叫你按在桌子上折腾一通……第二天我起来头昏脑涨就想找你麻烦,不料你因着昨晚在院子里胡来受了风寒,叫我不但找不回场子,还要给你端茶倒水……啧,现在想来我是真傻,即便你那时候魔力被封,堂堂心魔哪会得这种病,分明是撒谎也不严谨。”话是这样说,他们都很明白,并非暮残声真的那样傻,只是愿意借这个台阶把此事揭过去,不只是因为喝醉跨过了平日谨守的界限,更重要的是他酒后吐真言。琴遗音至今记得,在骨rou交缠时自己附在他耳边问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长出了心,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呢?”身下满脸通红醉眼惺忪的妖狐愣了好久才听进了他的话,旋即笑了:“很多很多,我想要你走过山河万里,尝遍人间五味,跟阅历丰富的老者闲话过往,与缺牙漏风的孩子分享饴糖,与至交好友纵马江湖,最后跟我一起坐在山高水长处看日升月落……我想要你做的太多了,倘若真要选一件事,我就希望你好好活一辈子,不辜此心,不枉此生。”这是生平第一次,琴遗音如此渴望能够拥有一颗心,可惜当他真的得到,对他说这些话的那只狐狸却已经不在了。如此简单琐碎的愿望,成了琴遗音的心魔。一刹那,仿佛撕裂般的痛楚从灵魂深处倏然蔓延,琴遗音在黑暗里痛得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捂住头,几乎无法呼吸。黑暗中响起一声窥探,轻若微风。“万幸你还记得。”似乎无形的手臂从背后伸来,抱住了瑟瑟颤抖的琴遗音,暮残声轻轻地对他说:“现在你有了心,去实现这个诺言,好吗?”琴遗音想说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只能试图去抓他的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一手扑空之后,琴遗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暮残声却再一次遮住了他的眼睛。“刚才的风景很美吧。”暮残声轻笑着说,“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可这世界很大,还有太多风景需要你自己亲自去看和体会,或许有些不是那么漂亮,可只有当你真正触碰到它们,那才是真实存在并且永不磨灭的。”“……你不陪我一起看了吗?”“有些路是只能独自走过的。”顿了顿,暮残声无比认真地道,“但是,我一定会在路的尽头等你。”话音落,手掌终于松开,黑暗如潮水倒卷而去,一瞬间意识回笼,琴遗音茫然地睁开眼,恰好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自己面前飞走,不等振翅远离,就在清晨的第一缕日光中化为灰烬。他认得它,这是一只梦蝶。一梦一生,恍若隔世。琴遗音终于明白,从头至尾,困在梦里的只有他自己。那只狡猾的狐狸逃出了他精心编织的囚笼,却又在孤身踏上终末之前留下了这只蝴蝶,将自己最后的意识带回琴遗音的梦里,而在他答应用暮残声的视野去看待世界时,就在无形中冲开自己设下的牢门,进入暮残声的意识海中,由此重回世间。现在,他就站在熟悉的山巅上,前方旭日东升,四周风卷云动,一切都那样熟悉,正是他刚才想要亲眼看到的日出。可是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呢?琴遗音怔怔抬头,在他前方有一串凌乱的脚印,末端是一把断戟没入土石,残留在上的血迹微微泛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璀璨,没有丝毫腥味,反而有淡淡的香气。这是神血。那只妖狐曾在弑神之后爬上这座山,用断戟支撑身体坐下,只手托腮,一面用梦蝶陪他做了最后一场梦,一面从长夜等到破晓,直到破晓日出,烟消云散。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