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尾声三
到了夏季,剧组转战大草原。在内蒙和外蒙交界的边境地带,在有高山有草甸有湖泊的地方扎营取景。那个夏天非常美好,那片草原拥有天堂般的胜景,和属于他们每人的青春回忆。清晨时分剧组车队开进草原天路,草梢上一片蒙古包仿佛浮在云端……蒙古包门口走出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长发披散,袍子的衣襟微敞,嘴里叼一根牙刷,手里还拎一只搪瓷缸子。裴琰在车上瞧见了,喊了一嗓子,笑着扬手一招呼:“哎!”站在蒙古包门口的人,遥遥地也向他们一招手,笑容爽朗,眼中映着天上的云,肩上披裹着金色霞光,特好看。裴琰回头跟庄啸说:“老王爷,咱们小王爷来了。”“我是假王爷,”庄啸一笑,“人家是真的。”“哎……”裴琰凑到庄啸耳边说,“我觉着小王爷好像越长越帅了,以我的眼光……这人以后帅过你了,没法儿再给你当替身了。”以你的眼光。庄啸不吭声,伸手就捏住裴先生的后脖子窝,手上缓缓加力,最后掐住裴琰喉咙,掐得他喘气大笑“哎呦”“我就是说说我没想法”“这口味儿太膻了我吃不下”……小萨含着泡沫正刷牙呢,口里念念有词咕哝了一会儿,然后吐掉泡沫,顺手从脚边的奶桶里舀出一杠子带着温度的鲜奶,痛快地漱口。然后这人系好衣服袍子,把辫子梳上,套上长靴,翻身上马。小王爷早起出门就是先遛马。马儿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狂奔,围着不远处的羊群打了个圈儿,然后绕着湖跑。小王爷侧身弯腰伸手捋一把草,再翻身上来,再溜下去钻个马腹,再上来,然后再骗个腿换个姿势,再站到奔跑的马背上看看远方的风景,再坐下……远处车队的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裴琰大叫:“卧槽这小子是在晨练吗?!”庄啸也笑:“是在晨练。”“我觉着那匹马可能受不了,”裴琰大笑,“那马直喘,都快被耍晕了!”“你知道我哪年认识小萨的?”庄啸跟他说。“哪年?”裴琰问。“十五年前了,”庄啸道,“那时候随剧组拍戏去找外景,碰巧在草原上就见着了。我认识小萨时候他也就十岁吧,还是小孩子样儿,他就每天早上起来遛他们家里那一群马,赶着一大群出去,从这个马的背上蹦到那个马的背上,我们就每天早上看着他折腾那些马,孩子十岁就这么玩儿了!”“十岁,他那时候分量还很轻吧?”裴琰抹脸大笑,“我觉着马真的受不了了!”而这对于小萨同志,就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就像裴琰每天清晨和他啸哥站在后院甲板上,练咏春108手一样,这就是草原上一个最稀松平常的早晨。萨日胜耍了一小会儿,就下马了,抱着汗津津的马脖子揉揉蹭蹭,讲几句悄悄话,然后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回来。马儿在湖边吃草,小王爷蹲在水边抽一根烟……影片在大草原上需要一幕醉酒上马驰马狂奔再坠马的镜头,两位主角都需要背脸和远景的马术替身,这工作理所当然是让萨日胜来的。不拍戏的时候,裴琰闲得没事儿就去找小王爷跑马赛马,每次他都输给人家几包好烟。傍晚,一轮红日悬在半空,缓缓降落在草梢上,远处的天边水汽缭绕。裴琰牵着马绳去找萨日胜:“哎,来啊,跑几圈?”小萨靠在湖边打盹,从帽檐下微眯着眼:“跑几圈?”裴琰说:“三圈!”小萨一伸手:“给三包烟。”“小孩儿也学坏了啊!”裴琰怒道,“老子就一定输啊?”“在这儿我是‘老子’。”小萨说。“我……cao……”裴琰笑着把一记黑脚踹过去,小萨一翻身就躲开了,顺势就爬上马。裴琰再想捉人的时候马就直冲他撵过来了,他掉头撒丫子跑,落荒而逃,萨日胜驰马故意擦着他身边掠过去了,裴琰气急败坏大骂!骏马向着天边的红日驱驰而去,一骑绝尘,草原上是一片“嗷嗷”的笑闹声……他们几人在湖边抽烟、聊天,落日再次把霞光披洒在他们身上。萨日胜在人堆里不太爱说话,不理人,就一直低头刷着手机,不知又在和谁讲悄悄话呢。打字仍然不利索,聊天聊得手脚忙忙叨叨的。信号不好,刷不出什么东西,看不到图片,只能断断续续发出几条短信。裴琰突然靠过去,扒住对方肩膀无耻地偷看。萨日胜迅速盖住屏幕:“滚。”“我瞧见了,”裴琰拖长声音,“宝——宝——”庄啸抽着烟笑,不说出来。“谁啊?”裴琰嘴欠,追问,“哪个宝宝……?到底谁是谁的宝宝啊?”小萨不答话,绷住的嘴却缓缓透漏出笑容,笑起来还是脸红,耳朵也红。“哎,谁是你宝宝,给你大爷老实招供。”裴琰盯着小萨。“没有。”萨日胜说,“我是他的宝宝。”啊——一群人仰面倒在草地上。这口狗粮塞的,都噎着了,聊天话题可以结束了,一群糙老爷们儿没的聊了。“真叫rou麻!”裴琰哼了一声,“小年轻儿谈恋爱是不一样,老夫老妻的都没这待遇。”庄啸:“……”“怎么就没人叫我宝宝啊?”裴琰带着怨夫之意大声道,“我就不可爱啊?……老子他妈的也可爱着呢!”萨日胜都顾不上脸红了,咧嘴笑。庄啸板着脸,把烟蒂咬到嘴里,嚼。有两秒钟的尴尬冷场,裴琰扭头瞪着庄啸,就是挑衅。随即,人丛里一头公狮子突然暴起,翻身压在裴琰身上。裴琰被摞在地上仰面朝天,“啊”一声,下意识试图挣脱。庄啸的脸就近在咫尺,炙热的呼吸直喷在他脸上,那股压迫的分量沉甸甸的,他浑身“轰”得都热了!耳畔周围就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嚎叫。众目睽睽之下,庄啸压着人,揉着裴琰的胸膛,扳过他的脸,说“老夫老妻怎么着了”,照着他嘴巴就咬了下去……萨日胜离得很近,受不了这种火辣场面起身就走,其余人疯狂地吹口哨。那天在场的一群小弟都开眼了。虽说大家私下都知道,那两个人是“在一起”的,但这是庄啸头一回在众人眼皮儿底下,招认了情侣关系,“啃”了裴先生。也像发泄似的,咬了好几口,把裴琰的嘴唇愣是给咬破了。……夜晚,借住在当地牧民的蒙古包里,两人搂在热烘烘的毛毡子下面,重温往昔那段回忆,滋味妙不可言。羊又被狮子啃了一遍,差点儿开膛破肚……裴琰半跪着,趴在庄啸身下喘息,灵魂快要出窍,好像要被对方从中间撕开,劈成两半儿了……事毕,他俩裹着毡子聊天,提到小萨,又提到邢瑢。裴琰问庄啸,那俩人现在怎么样了?庄啸说,就还那样,这几年一直还是那样儿呗。邢瑢经历那次重大风波之后,沉寂了一段时间,就悄悄出国了。他去英国表演学院进修戏剧课程。在最当红的时候离开,就是不准备红了,让自己在公众视野里消失,自愿被人遗忘。所以,当邢瑢爹妈拉着行李箱跑来北京、打算投奔大明星儿子晚年享福的时候,一路找到嘉煌公司大楼,也没找着儿子。那俩人还被楼里的人奚落了,你儿子现在没有经济约了,团队都解散了,火车票钱够吗,快回家去吧……流量小鲜rou的位置永远不缺人填补,长江后浪推倒前浪,把前浪都拍在沙滩上。有些人能够从沙滩上再爬起来,艰难地转型;还有一些人没爬起来,就被拍得灰飞烟灭,迅速销声匿迹了。邢瑢再回来的时候三十岁,就是以演员的身份回来。以前招惹的那些是非麻烦,都已经过去了,没人再提那些事。嘉煌势力渐微,百鬼星和智渊传媒转型重组,江湖早已不是那个江湖。就连这两年当红的许冉大公主,都已连换了两任金主。现在谁手里都钱紧,快钱热钱越来越不好赚,趁年轻一定要勤跳槽,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邢瑢接连演了两部民国电视剧。相貌漂亮而气质忧郁,还挺适合这类题材,在电视剧里演个吸鸦片烟散尽家财的短命少爷,作为男二号苦恋女主角肯定就是炮灰盒饭的命,轻易就赚走了大票观众的眼泪。那年邢瑢在机场送别小萨,就没想着对方还能回来,或者回来的时候还能是单身。随后冬去春来,萨日胜回北京剧组开工,又回来找瑢哥儿了。小萨仍然单身,并没有在老家娶媳妇。每一年冬天,邢瑢都会把这人送到机场,行李包里塞满吃的穿的用的,跟小萨告别。然后,第二年春暖花开,小王爷就又从老家回来,每次回来都是单身。眼前的男孩,眼神依然纯净,仍像初见时那样,归来时仍是少年……小萨后来又重新开微博了,因为开始演配角,演了不少古装戏、战争片,也有粉丝群了。微博上经常更新风景照片,大漠孤烟,落日长河,特别美。邢瑢也时常更新微博,微博里偶尔出现个新疆戈壁胡杨树,或者东北雪乡大土炕,或是贝加尔湖畔的渔船、塞外草原上的篝火……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邢小哥怎么总是跑到如此边远荒凉的地方去度假啊?好像离粉丝观众的视线越来越远了,也不在意流量和虚名了,就自我放逐在最辽阔的远方,真正去享受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不那么红了,就有不红的好处,是非纷扰少了许多。没有网络福尔摩斯整天追踪他们之间的蛛丝马迹,也就没有人发现,小萨发的雪原风景照片中,模模糊糊的背景里那一串大红辣椒,长得好像邢瑢发的土坯房子近景照片里的红辣椒啊;邢瑢发的骑马照片里,刺绣马鞍上坠着漂亮的宝石和金黄穗子,和小萨微博发的“阿妈给绣的马鞍子”怎么长得一模一样啊……这个夏天,萨日胜在的剧组里友情客串,做马术替身,演了一段特别帅的跑马镜头。大约待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活儿干完就结束了,顺路回老家歇着。没料到的是,过年逃过一劫的事情,在这个夏天被重新提起,势在必行了。这一年的小王爷,也已经二十六岁。二十六岁早就不是小孩儿了,是该娶媳妇了。每年从老家跑回北京,都是找各种借口逃跑,这回可逃不掉了。来说媒的亲戚朋友真是要踏破门槛,小王爷也是草原上远近闻名的一块香饽饽,镶着宝石的金光灿灿的王老五。递上眼的妹子照片,小萨一个也没瞧上,说“没有那么好看的”。被拖去亲戚家串门相亲,小萨在人家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喝完一碗奶茶就跑了,跑出去骑马了,说“没有特别喜欢屋里那个姑娘”。阿妈都着急了,那你喜欢哪个姑娘呢?小萨很诚实地说:“喜欢特别好看的……皮肤白的,睫毛长长的,眼睛里映着星星月亮的。”“想得那么好……”阿妈埋怨他了,“睫毛长长的,有的。你还要皮肤白白的,眼睛发光的,星星月亮似的,没有,那是仙女!俺们都没有见过!”“有的,”小萨闷头道,“我就见过。”“……”“你见过?”他阿妈连忙问,“在哪儿呀?你有喜欢的了?”小萨点点头:“有喜欢的人了……认识很久很久了。”认识多久了?早就在一起了?是要娶回家的对象吗?小萨盘腿坐在炕上,低头掰自己手指,很认真地想了想,坦白地交代:“都已经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了,睡过就是要娶回家做媳妇吧?”啊——这回晕在炕上的一定是他阿爸阿妈婆婆伯伯,全家都晕了。向家人讲出实话,也不敢想将来会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娶到瑢瑢,但是在小萨同志单纯的心里,睡过就是应当娶回家的。睡过了还不娶,那是背信弃义、不守信用,怎么能对不起瑢瑢呢?瑢瑢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而且对他很好,从来也没有纠缠他逼迫他什么,绝不会逼他表白结婚。可是,怎么能辜负瑢瑢呢?阿妈吓坏了,睡过了,怎么好啊,赶快上门说亲,现在谈个亲家还来得及不?有没有睡大肚子啊?小萨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应该还没有……没有睡大肚子。”他们两人每年不用拍戏的时候,就约着一起出去玩儿。去很荒野的地方,去大山里,去到草原上;住在牧民家,或者住在宿营帐篷里。每一次见到瑢瑢之前,小萨就想念拉着对方的手,拉了手就已经很开心了。然而每次一旦见面,就又情不自禁干柴烈火,根本无法满足于拉个手亲个嘴,每一次都睡一个被窝,做那种“很害羞”又“很喜欢”的事情。紧紧抱住对方,捉着嘴唇亲吻,互相替对方解开衣服扣子的时候,手指都是发抖的……那滋味简直太美妙了,也是让两人欲仙欲死的,分不开了……辉腾锡勒的大湖边仍然停着小王爷的马,马儿很有眼力价地安安静静吃草,马背上挂着长袍和蒙古刀。只是,在湖边悄悄洗澡的人,如今是成双成对。小萨从背后一把搂住邢瑢的腰,邢瑢大叫“冷冷冷我才不要洗我最怕冷了你自己洗去吧”!一只大手然后就摸到邢瑢的裤腰,捉了他的双手,去解他的衣服,解他的裤子。小萨说,上次你偷看我洗澡了我也要看你的。邢瑢说,哪有你这么坏的宝宝啊!!邢瑢说,我屁股长得不好看,不给你看了,看你自己的去!热辣辣的呼吸喷在邢瑢耳垂上,两人紧贴着,小萨从身后抱着他说,你屁股好看。两人挣着挣着就滚到了草丛里,笑成一团……小王爷仰面朝天躺在湖边,眼前是湛蓝色的高远的天空。发丝吹拂到嘴边,和瑢瑢的缠在一起。他的王妃枕在他胸膛上,眼里有一汪湖泊,湖泊里倒映着星星和月亮。邢瑢一低头,满天的星斗仿佛随着湖水倾泻下来,美得让人沉醉,就把唇形印在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