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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王姨刘婶拿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当重大法律问题咨询,傅云宪倒也给足许苏面子,客客气气,有问必答。“我们婚介所前些天来了一个空姐,长得比范冰冰还好看咧,”刘梅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不知傅云宪不好女色却喜男风,一直想拿下他这么一位大客,“傅大律师要是有兴趣,我马上就能安排你们见面。”傅云宪不怎么动筷子,单手提起塑料大桶装的地黄枸杞酒,稳稳当当给自己倒满了整一杯,客气道:“不麻烦,我不好这类型。”刘梅锲而不舍:“那傅大律师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啊?”傅云宪看了许苏一眼,一口饮尽杯中酒:“秀气点、孩子气点的。”许苏没接傅云宪的眼神,接也接不住,低着头,认认真真扒着碗中饭菜。饭后,苏安娜派许苏将杯盏碗筷收拾进水槽里,将油腻腻的圆台面清扫一空,摆上了麻将牌。原先家里是有麻将台的,苏安娜被儿子逼着戒赌之后就扔了。牌桌上是三个老女人加一个傅云宪,但许苏也没得闲,他紧挨着坐在傅云宪的身边,负责倒酒递烟,摸进打出。走哪儿都是大爷,傅云宪坐姿很是恣意,一手夹着烟,一手搭在许苏后背上,摸着少年人般美妙又单薄的脊背曲线,当着人亲妈与三姑六婆的面,丝毫不嫌这份亲昵劲儿不妥帖。许苏摸进一个北风,以眼神与母亲交换了一个信号,扭脸看傅云宪:“打这张?”傅云宪也不看牌面,拿起杯子喝了口酒道:“听你的。”许苏装模作样地犹豫半晌,才把手中的北风扔上牌桌——一炮双响,苏安娜与王亚琴都胡了,粗算了算,输了六七千。许苏又扭头去看傅云宪,耷拉着他那亮晶晶的桃花眼,特别无辜地说:“我不太会。”傅云宪一伸手,从许苏一路抱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整整齐齐一万块,扔在桌上,一点不在意地说:“接着玩。”没用方便作弊的麻将台,许苏只能使出那种最低劣的伎俩,借给傅云宪抓牌的机会,给苏安娜与王亚琴她们打暗号、递眼色。许苏不是偏袒母亲,而是心疼钱。两害相较取其轻,他没少跟着傅云宪上牌桌,有时是旁人孝敬傅云宪,有时是傅云宪拉领导下水,反正一晚上百八十万的输赢,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但苏安娜她们这种阶层的人输不起。人穷志短天经地义,他心安理得地帮着三个老女人出千,一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三家吃一家,傅云宪手气看着也不顺,日久不能胡牌一副,统共已经输了三万多。最后一把他提出加注,许苏照旧给苏安娜使眼色,然而这回竟押错了宝,结果反成了傅云宪一家吃三家,一算账,不仅没输钱,竟还倒赢了一万多。许苏当场怔住,怔不过三五秒就反应过来,自己在牌桌旁那点小伎俩可能早就被傅云宪识破了,这老精怪不动声色,摸清了他那点暗号和门道,仅凭一把就全赢了回来。许苏面不作色,心里懊丧:鲁班门前弄大斧,傅律眼底出老千,都是不自量力,活该!傅云宪抽出一支烟,令许苏替他点燃,大手一挥,大方表态,这钱请大家吃宵夜,不用给了。王刘两个老婆娘是谢着恩走的,留下酒劲上来的傅云宪在厅里沙发上休息,苏安娜母子二人去厨房把没刷的碗给刷了。手机支在水槽边,许苏一边挽着袖子刷碗一边看傅云宪昨天参与录制的。这期节目叫,讲的都是些白手起家创业者的艰辛不易,节目做得还是挺燃的,有挫折有希望有世事浮沉有命运多舛,其中一对小夫妻为家庭企业主,企业破产之后被政府怀疑私藏,定了挪用资金数亿与虚假破产两个罪名,已经提起公诉。镜头里,小夫妻声泪俱下,状貌甚惨,主持人刑鸣将目光转向嘉宾席上的傅云宪,道:“我替郭先生补充一下,他们使用的资金大部分用于民间利息等账外账,小部分购置了一套商品房,像这类公司产权与个人财产边界不清的情况,傅律师有什么看法?”傅云宪道:“郭先生夫妻两人虽为公司股东,但公司财产不等同于夫妻共同财产,公司未依法清算偿还员工工资、税收和公司债务之下注销停业会有虚假破产之嫌,至于资金大部分用于民间借贷可视为公司对外投资,乃公司行为而非个人行为,买房还是家庭财产并未侵害股东利益,个人并无非法占有公司财产之故意,可抗辩挪用资金罪。”傅云宪对着镜头勾了勾嘴角,不屑之意明显:“当地经侦队与检察院的同志还是应该多念念书。”许是现场灯光关系,又许是身边另几位嘉宾老朽迟钝,太过不堪,镜头里傅云宪气场强大,英俊得简直晃眼。即使面对数亿观众,傅大律师说话依然直接,不卖任何人的面子,偶尔还口出荤段子调戏肤白貌美的主持人,能不能播出又会不会被删减,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许苏之前也看过几期,这个刑鸣素以犀利著称,对嘉宾从不客气,但一对上傅云宪,那犀利劲儿就不见了,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也不知是假客气,还是真谄媚。许苏倾向于相信后者。他在网上查过刑鸣的资料,知道人家跟自己同岁,但已经事业有成荣誉满载,也知道他是因为傍上了明珠台前台长才有的今天。大好男儿竟靠卖身上位,许苏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呸,男狐媚子!许苏正刷着碗,苏安娜将残羹剩饭扔出门外,自锈迹斑斑的铁门外走了进来。她不替儿子搭把手,插着腰在许苏身后指指点点,突然就开口问他借钱。许苏停下手头的活计,回头道:“又要多少?”苏安娜新烫了头,黄拉拉的头发蓬得老高,跟雨后冒头的松茸一般。她神叨叨地眨了眨眼,不言语,只伸出三根手指头,指甲涂得血红,上头的甲油已经脱落一半,瞧着瘦似柴样,拉杂斑驳。人老珠黄的年纪,这身装扮妖里妖气的,既不时髦也不好看,若非自己亲妈,简直不堪入目。十几道菜的大阵仗果然另有所图,许苏早猜到对方一个劲催自己回家吃饭就没安好心,睨着眼睛问:“三万?”苏安娜道:“三十万。”“三、三十万!”许苏几乎跳脚,又怕把厅里的傅云宪吵醒,硬生生地忍下来,憋着嗓子道,“老太太,你当你儿子印钞票的?!别说三十万,他妈的三万也没有啊!”苏安娜一脸“多大个事儿”地瞥了儿子一眼,又转过脸,朝厅里的傅云宪努了努嘴:“他那房子不还有你一半呢么,怎么就不能拿一点利息了?”“那是人家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许苏有点烦躁,转头继续刷碗,刷碗的手劲大了,乒乒乓乓的,“人跟你客气,你也不能就拿人当提款机吧,这些年你都跟他借多少了,早还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