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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出来,责令他即刻赶往春江控制局面,且加了一句,“洋人我们没法儿管,这些人难道也没法儿管了?简直无法无天!……不过你也别去得太早了,等他们差不多了,再带人过去,看看活下来的都有谁,到时给我电话!”邹局长便满心郁闷地,召起一批同样满心郁闷的警员,气势汹汹地一路扑往春江。在凌晨被强行唤醒的警员们,带着大小不一的起床气,呼啸着驾车到了春江大楼。跳下车,他们成群结队地,踩着院子里的死人,踩着大厅里的死人,来控制局面。端着长长的枪,他们此起彼伏地呼喝着“不许动!”“不许动!”死人自然不会再动,活着的人激战一夜,已是筋疲力竭,乖乖放下枪,神情冷漠地站到一边。余下的警员紧张兮兮地搜索每个角落,渐次上楼。其实他们到来之前,胜负已分。在狙击手强劲的火力扫射之下,朱顺水的援兵怯步了。尚在外面徘徊和尚在里面顽抗的人,在雍希羽找到并展示了朱顺水的尸首之后,猢狲般纷纷散去。雍希羽让高似兰看顾着梁襄,他则跟老于带领若干人,在三楼展开地毯式搜索。很快,一个人在走廊的尽头处,发现了死而不僵的朱顺水,一声大喊,招来众人。朱顺水倒了光的眼,瞪着围观他的人——一双双都是冷峻的眼,一个个都是仇恨他的人。他躺在地上,望着这些复仇者,两条腿最后挣了两下,终于再也不动了。雍希羽盯望半晌,蹲下查验,捏了又捏,“死得很彻底。”老于却道:“雍大哥,他死得太便宜了!”雍希羽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我明白,我明白——”环顾四周,想找寻李沉舟的身影——无果。老于领头的几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始踢踹朱顺水的尸身。雍希羽瞧了一眼,觉得未免孩子气,却也不予阻止。他开始心急李沉舟的下落。他断定人是李沉舟打死的,两人必是经过了一场恶战。他想知道李沉舟有没有受伤,若是受伤了,伤得怎样。可是整个三层楼,除了刚才罗海牛那具尸体,就是朱顺水这具软骨蛇般的尸身了。雍希羽眉头皱起,望见了飘飞的窗帘。他走到窗边。窗外东方既白,远处信号灯明灭闪烁,再远处则是暗流涌动的黄浦江。江风劲吹,刮来扑鼻的腥湿。雍希羽忽然心里一动,就有赶到江边的冲动,他预感——“不许动!”“不许动!”戴帽的警员鱼贯上了三楼,走在中间的是一脸尴尬的邹局长。“啊!”邹局长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雍希羽,嘴巴努了又努,唾沫在舌尖打转。他溜眼一瞥,猝然见到软成rou尸的朱顺水,又是一声“啊!”接着是几秒钟的静默。“雍先生,死太多人了,太多人了……”邹局长很抱歉地,向手下挥手,“尸体全抬下去,活人……先带去警局吧!”然而他很快发现,将包括雍希羽在内的活人带往警局是个错误。他的老乡雍希羽,显然早就备好了台词,在灯光下、在激斗了一夜之后、在腊月熹微的晨光中,这位浦江商会的骨干、朱大天王身边的红人、海关的得力干事之一,拿出罕见其匹的精力和劲头,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力证朱顺水死有余辜、法律的虚软衰弱、他自己的人此次大开杀戒,则是饱受欺凌的弱者的正义的愤怒。做笔录的警员打着哈欠,仰头望着口若悬河的雍希羽,勉力疾书。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响,手指冻得不听使唤,不知漏记了雍希羽多少句话。他心里默默诅咒着这桩差事和面前的这个人。邹局长一杯浓茶在手,按着太阳xue,直愣愣地望着越说越激昂的老乡,心里却在想待会儿午餐该吃些什么。不管事实如何,他都决定向上峰打报告,把罪过都推到朱顺水身上。朱顺水死了——死人是最好打交道的,而雍希羽却还活着。他真的不想跟雍希羽打交道,不仅仅因为雍希羽是他的老乡,还因为雍希羽实在是叫他无力应对。正想着,雍希羽一个上扬的问句把他拉回到公务上来,“邹局长,您的意见呢?如果想开庭公审,我可以立即拍电报,把我的律师叫来。”邹局长又是一声“啊”,忙道:“不急,不急,你们可以先回去,有事我们会传讯……”心想,开庭公审,开什么玩笑?于是一轮问讯结束,陪坐的警员活动僵硬的四肢,均出了口长气。邹局长转过身,开始叫秘书撰写报告,手指头挥舞得分外严肃,“过年的时候加不加班,就看你这报告写得怎么样了!”秘书郑重点头,邹局长满意离去。另一边,雍希羽凭一己之力,把高似兰老于等从警局出脱了出来。他站在警局门口等他们。经过一夜鏖战,众人的肩膀都有些坍塌,眼里多了些憔悴倦怠。仇恨的释放就如同气球漏气,气漏完了气球也瘪了。如今这些瘪了气的气球,都眼望着雍希羽,指望他能够让他们重新气血饱满起来。然而雍希羽心里记挂着别的事,他说:“你们先各自回去睡一觉,好好歇一歇。这两天不要乱跑乱说,剩下的事由我来处理。伤者到商会领取救助金,死者按最高规格抚恤……”“那朱顺水的尸首怎么办?”老于关心这个,其他人也同意。“这个不用担心,儆猴不急于这一时。眼下政府欲拿人开刀,我们不要自己往枪口上撞。等风头过去了,有的是鞭尸的机会。”雍希羽道,“好了,现在是午膳时间,你们跟我一起?”老于等纷纷道就听雍大哥的,然后不再叨扰,互相道别,各自散去。留下高似兰站在原地,她说:“我想去医院看看襄儿。”雍希羽摸摸鼻子,“好吧,买了午饭去医院一起吃。”梁襄脸上缠了一圈圈绷带,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面朝着窗外。他听见开门的声音,听见高似兰叫他“襄儿”,雍希羽叫他“梁少爷”。他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去。他身子骨没什么事,主要是脸上的口子割得深了。医生已给他将伤口缝合,告诉他鼻骨会自己长好,伤口过一阵子也不会再痛,然后就没了。他谢了医生,勉强吃了点儿东西,就一直睡在床上。从此,生命将单调如白昼,冰冷如冬夜。“襄儿,带了些红枣粥给你,现在想吃吗?”高似兰在床边坐下。雍希羽靠在柜子上,吃他的法式面包,往喉咙里灌热咖啡。他研究般地看了梁襄几眼,道:“梁少爷,坏人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好人就应该充满信心地继续生活下去,诚然我们也牺牲了一些人,但是……”“我爸爸呢?”梁襄忽道,唇抿了一下,“我爸爸是不是也牺牲了?”他早已有了预感,因为至今,他没有见到梁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