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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陈世钦困于大高玄殿的禁符便荡然无存,如同镇妖塔的坍塌。嘉斐身为在位的皇帝,固然可以将陈世钦遣回老家“颐养天年”,但陈世钦一定不会甘心放手他这一辈子厮杀来的荣华,必要全力反扑,如此一来,尚未瓦解的陈党势力都会成为陛下驱逐陈世钦的绊脚石。太上皇大行,陈世钦其人没有“告老还乡”这条路可走,只有杀与卷土重来。甄贤不由深深望了嘉斐一眼,见嘉斐眼中尽是隐忍不悦,多半是方才在他还未接旨入禁以前已有所冲突。他想和嘉斐说什么,但被嘉斐微微摇头制止了。引路的内官将甄贤交给陈世钦,由陈世钦领往太上皇所居的暖阁。临入暖阁以前,陈世钦忽然回身将去路堵住,也不抬眼就看人,就细声道:“旧闻甄大人贤德,老奴有一事想先问甄大人:倘若老父垂危,长子却被弟弟阻在门外不能尽孝榻前,这是父亲的过错,还是儿子的过错?”甄贤气息一窒息。他立时明白嘉斐方才为何是那样的脸色。陈世钦是要借此机会迎回太上皇与郑太后所出的长皇子嘉方。想必方才在他来以前,嘉斐已经被朝臣们的“进言”围剿过一轮,才有那样僵冷的脸色和气氛。太上皇行将仙去,这边立刻又蠢动起来。政敌互斗,争权夺利,本是常事。偏要在这种时候,连最后一点亲情人伦也不放过,竟还能问得出这种问题,实在叫人齿冷。甄贤不由心情复杂地看着陈世钦,没有回话。那陈世钦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这次抬起头,看住眼前的甄贤,又追一句:“甄大人不答,是答不出,还是不想作答?”这老宦官不过是揣摩他的脾性,想利用他作逼迫陛下退让的刀。甄贤自然不肯上钩,更觉得厌恶,便仍不回答,只沉沉道一声:“我是奉召来面谒太上皇的,请陈公让开吧。”陈世钦接连碰壁也不以为意,似早有预料,就紧接着道:“圣上后宫不兴,膝下只有一子,实非天意,而是人祸。万一不幸,有所不测,储君之位却不可空悬。否则必使皇祚衰颓,招致祸乱。圣上如今余下的兄弟里,唯有长皇子一人乃是郑皇后所出的嫡脉——”圣上后宫不兴,膝下只有一子,实非天意,而是人祸。陈世钦所言,无外乎是“提醒”他,他甄贤就是这个祸国殃民千夫所指的“人祸”。如若他不顺从众口,做“明智”之举,与他们一起倒逼圣上迎回昔日的长皇子而今已被废作庶人多年的嘉方,一旦太子不测,祸起萧墙,他才是头一号的罪人,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那一个。朗朗乾坤之下,凭什么就有这样的“道理”?纵然当真有,陈世钦又何以见得,他从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心里似有一把钝刀,永无休止地磋磨。甄贤倦极深吸了一口气。“当今的长皇子,就在东宫。皇太后殿下所出的长子,虽说多年以前便已获罪,但父子人伦,亦有其理。至于太上皇愿不愿见,我只能当面奏请上意,无权妄言。陈公所谏,我记下了。太上皇急招,请陈公不要再阻拦我。”这就算是把话挑明说了。瞬间,陈世钦面上浮现出一丝诡谲轻笑,旋即又藏得无影无踪。“老奴不敢阻拦甄大人。”他拱手躬身,恭恭敬敬向甄贤行了一个礼,往后推开一步,让出身后那扇沉重紧闭的朱红雕花木门。第136章四十、他该死(2)走进暖阁内,一眼可见的是层层叠叠的轻纱垂幕。殿中众侍者早已被屏退,重重纱帘后的人影,即便不见真容,也可见其轮廓消瘦。甄贤忽然有些惶惑,不知自己究竟所为何来,又该何去何从。他按部就班在帐前行了大礼,听见那个低沉疲倦的嗓音唤他靠近些,再靠近些,一直近到重帘之后,君王身侧,奉命坐在床榻的侧边。而后便彻底安静了,无声无息仿佛睡去。数年不见的太上皇,闭着眼靠在床榻上,形容憔悴,面颊上的凹陷是金丹仙露留下的痕迹,竟让甄贤不忍直视。太上皇一生沉迷问道,于宫中兴建道观,开坛修法,炼制丹露数十年,但数十年水滴石穿的侵蚀,犹不及这短短数年惊人。不过是为了牵制住一个陈世钦。一个宦官。只因身在离皇权最近的地方,就足以变得如此可怕,近乎妖邪……?甄贤默然端坐了许久,垂着眼,心绪复杂,感慨万千,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直到他听见那状似昏睡的老者发出冗长叹息。“你在想些什么?”太上皇吃力地睁开沉重双眼,嗓音里的嘶哑如同沙漠中久旱将死的旅人。但他的目光仍然清晰明亮,像奋力燃烧的火焰,不至最后一刻,不肯熄灭。甄贤心尖一颤。“陛下当年不杀陈世钦,如今可觉得后悔?”他只犹豫了一瞬,便低声开口。老迈的太上皇还以他一团模糊的嗤笑,像是嘲笑一个执拗的孩童。“你如今已是一国之都御史,你为何不治陈世钦的罪?”甄贤骤然一怔。气息犹如凝滞,把心口也憋闷得生疼。他想说是因为陈世钦被太上皇钦点在大高玄殿伴驾,虽然困住了陈世钦,却也保住了陈世钦,使陈世钦彻底成为了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不能随意撼动的存在;想说陈世钦人虽然退隐大高玄殿,其多年经营的党羽势力仍在,其中不乏朝中重臣,各个大权在握,亲手把控着这天下社稷的各处要脉,只要权力所到之处,必有陈世钦的爪牙如影随形,这些人,一时半会,无法替换,不可尽除,而他们就如同树上猢狲,为图自保,必不会轻易允大树倾倒;他还想说,他手中的实证还不够多,不够一击致命,不够使众人甘心噤声……想来想去,他什么也说不出口。诸多种种,都是借口。太上皇在位时,所掣肘者,比其如今的他,只多不少。他自己也没能做到的事,又有什么立场诘问对方。心间五味陈杂,实在难以描摹。甄贤怅然长叹一声,垂头时唇角已浸染了一抹苦涩。他听见更加沉闷的轻笑声。太上皇缓慢抬起手,指了指摆在床头屏风旁的枕头,示意他取来,然后在那一刻飞快地抓住了他。那已完全是一个将要死去的老人的手,冰冷,僵硬,再不见往日万人之上的荣光,但仍是不容拒绝。甄贤怔怔看着那只手,又听见太上皇低沉的嗓音。“嘉斐与你,比之朕与蕴礼,已然走得远太多了。不必待自己太过苛刻。”甄贤闻声蓦然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