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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江栖鹤脚尖勾起一张被扫倒的凳子,施施然坐下,先是慢条斯理整理一番袖摆,接着从鸿蒙戒掏出把瓜子,边半眯起眼观战边磕起来。狭窄巷陌间碎砖断木横飞,尘埃纷扬模糊日色,素白衣角偏转之时,剑光回旋半落,将前赴后继的浊怪大军斩尽。陆云深剑招上手的速度很快,初时那几下还带着模仿江栖鹤的“形”的意思,此刻已然注入了自己的“意”,但浊怪就跟野草似的,一茬接一茬蹿出来,无穷无尽。这打的是消耗战。江栖鹤偏头望向混沌境所在方向,只能看见绵延不仅的山峰铸成屏障,背后是铅云低垂的天幕。浊气不断从那处涌过来,芦湖村中的浓雾散了又起,顶头艳阳被遮遮掩掩过无数次。半晌后,江栖鹤骤然甩开手中那一把瓜子壳,从鸿蒙戒中召出另一把剑,双手分持两剑,闪至陆云深身侧。他唇角轻勾,浅琥珀色的眸眼中光芒灼灼,如同亮着一团冷火。这是一点刀锋暗藏的笑意,在日光明灭中流露而出,又被湿冷的风吹散。霜白衣摆扬起,江栖鹤双剑挥开,抵着陆云深的背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旋即错步踏远,剑尖直挑就近那只浊怪头颅。剑气如洪流奔涌,以此地为中心,分而往窄巷前后袭去,排山倒海般吞灭院落屋舍。陆云深的剑势与江栖鹤相垂直,横扫而去,掀翻不见尽头的沃野。明亮如练的河流被蛮横断开,河床分裂出沟壑,河水往地底倾泻。大地震颤,勉强硬撑着的断壁残垣瑟瑟颤抖,倏尔之间,只听得地底传来一声闷响,脚下踩的泥土地开始四裂开去。陆云深垂下剑尖,手搭上江栖鹤腰间,带着他乘风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山谷化为地势凶险的深渊,整个芦湖村坍塌下坠,落到底时,没有半分响动传上来。“哎,烟谷。”江栖鹤忽然轻叹一声,“传说之地,似乎没有那么难闯。”陆云深把吹尘重剑背到身后,黑眸中闪过笑意,“你直接把这块地给毁了,还要怎么闯?”“说得好似这副局面是我独自弄出来的。”江栖鹤不满轻哼。“好好好,我的功劳比较大。”陆云深将头埋进江栖鹤脖颈间,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可不可以要一点奖励?”江栖鹤面无表情地把身上这一大坨推开,“此间只是暂时安稳,指不定那堆浊怪会爬出来,我们走吧。”“阿鹤。”陆云深绕到江栖鹤身前,黑眸瞬也不瞬地注视他。这人声音压得很低,微哑,又带上了点鼻音,说不出的诱人。江栖鹤不太受得了陆云深这样,手掌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拨开这颗脑袋。“再翻过那片山,就是混沌境了。”江栖鹤也别过脸,目光落在前方看不见首尾的连绵山峰上。“行吧。”陆云深失望地垂下眸光,手不甘心地扣住江栖鹤五指,牵着人往西边走。但两人没能行出几丈,周遭变故突生!浊气在悄无声息中聚集,如手一般骤然抓上江栖鹤脚踝,紧接着无形无影的箭自后方袭来,目标直指江栖鹤后心。陆云深在刹那间推开江栖鹤,高天梵罗体将攻击化有为无,旋即他抽出背上重剑,手起手落,猛然一劈。此地分明无一可藏住身形之处,但对手却隐匿得巧妙。他没有施展任何隐匿术,可寻遍当下,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人来。黏在江栖鹤脚踝上的东西已由“手”变成“锁链”,半虚半实间能瞥见一点黑灰,他落剑一削,却觉得仿佛将剑伸入粘稠浆糊中,难以挪动。江栖鹤在心底暗骂一声,双足交错,飞身旋转。“哗啦”声响从地底传来,凝眸细看,只见那点黑灰拉成长线,一直延伸到深渊之下。果然是浊怪在搞鬼。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江栖鹤想起在江阳城时,给涂家出谋划策的那个幕后人。也让江栖鹤想到他们在芦湖村中遇见的第一个浊怪,口中所言的“村长”。在试过两次,无法挣脱脚上“锁链”后,江栖鹤干脆安分下来,从鸿蒙戒里拎出一把椅子,气定神闲地坐上去。他招手唤回陆云深,让后冲着虚空一挑下巴,“敢问是村长大人?”“村子已经没了,又怎么会有村长呢?”传来的声音分外年轻,仔细一辨,竟是与那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浊怪有几分相似。江栖鹤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他又拖出一张椅子,让陆云深坐下。椅子是上好梨花木制成的太师椅,软垫选的是柔和丝绒,摸上去极为细腻。江栖鹤习惯性翘起一条腿,但没能成功,便往陆云深那侧倾了倾身体,问:“其实我还有张桌子,你要看看吗?”他手轻轻托在脸侧,眉眼弯起,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似的阴影,将落在明光中的泪痣一点衬得更为惹眼。陆云深颇为习惯江栖鹤忽如其来的不着调,面不改色问:“要吃桃酥吗?”“你还偷藏了桃酥?”江栖鹤眉梢一挑,作惊讶状。陆大庄主平静地将一方小木盒从鸿蒙戒里取出,江栖鹤便把桌子摆上,顺道提溜出了一套茶具。“喝龙井。”江大爷道。陆庄主把桃酥推过去,将茶具拖到手边,开始为江栖鹤烧水。他们好似来郊游一般,你负责烧水煮茶,我负责吃饼赏花,对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浊怪视而不见。后者气极了,冷笑道:“不愧是春风君,尽管面对我,也能如此悠闲。”“你谁啊?”江栖鹤眼皮都不抬。“你……”浊怪被这话噎住,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举动,一直吹拂在山谷间的风止歇了去,散射在空气中的日光微微晃荡,距离江栖鹤三丈开外,有个虚虚的影子凝出来。“我是烟谷之主,是浊怪之王,我名为昆。”浊怪高扬声调,语气傲然,“你破了我在江阳城布下的阵法,我等你找来已经等了很久了。”江栖鹤低头掰了掰手指,“您这日子是过的天上的吧?我从江阳城到此地,不过几日时间。”昆:“……”他的影子抖了一下,像是因生气而拂动衣袖,“不与你多说,总之,你坏了我的阵法,毁了我的村子,这两笔账加起来,这辈子也别想走出此地!”桌上的茶具乃黑瓷,日光照耀下光泽莹润可亲,炉子里炭火烧得很亮,不多时,水壶中传来沸腾之声。陆云深将预热好的茶杯翻转搁在托盘上,两指并拢往精巧小炉上一划而过,止住跳跃的火苗。他静静地等待沸水凉到合适的温度,江栖鹤也没接昆的话,掰下半块桃酥,自然而然地往陆云深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