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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转而问:“你明早没课?”“明天下午有。”阿汀吸吸鼻子说:“我请假……”“再说吧。说不定妈明早睡醒,一脚踹你回去上课。”宋敬冬笑着站起身来,照常如春风般温和:“医院里有不少空病床,不管枕头被子而已。我先回家里看看,拿点东西。你饿么?要吃点什么?”阿汀没心情吃,左右看看,生出疑惑:“爸爸不在这里吗?”众所周知宋家夫妻感情好,面上吵吵闹闹没休止,其实永远伤不到筋骨。他们俩日常形影不离,无论谁在医院,另外那个都不该缺席。——除非有重大的意外情况。阿汀看向刘招娣,刘招娣露出复杂的表情,说不出所以然。因为宋于秋不见了。林雪春晕倒前口口声声让他给儿子报仇,让恶人杀人偿命,整条巷子的门户都在场。当时宋于秋带着刀开着车走掉,老半天没回来,着实让人感到忐忑。真闹出人命就糟了……拿不准的事刘招娣不好支声,免得小姑娘胡思乱想。倒是宋敬冬站在她身后说:“爸在公安局做口供,应该没那么快回来。你在这陪着妈,我顺道去看看。”阿汀没瞧见她俩做手势隐瞒她,只听到两人脚步声出去,掩上门。不到五秒又打开,宋敬冬探头调侃:“别趁我们不在躲着哭啊,妈最烦那个知道吧?”“知道了。”阿汀老实巴交地点头,门关上。这下病房只剩下一盏小灯幽微,周遭寂静。她在床边站好久好久,小小呢喃一声mama,没得到回应。“mama。”不厌其烦地叫上十遍二十遍,搁在正常情况下,老妈子早就不耐烦地掀被而起,破口大骂:嚷嚷啥?有啥好嚷嚷的?你今年十八还是八岁?mama妈个没完,没断奶啊?但眼下没有。她既没有动嘴皮子,也没有睁眼皮,仅仅死气沉沉地躺着,面无表情。阿汀抿着唇慢慢坐下来,想起分家前夕,mama坐在河边讲述宋家过往的画面。想起那条漫漫长河,那天她娓娓道来的温柔与心碎。想起她始终不变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的勤劳能干以及不怕苦累。不禁感到压抑:明明、明明她那么努力了啊。世上难事千千万,养育子女难又难。要想做个好mama,无异于难上青天。毕竟mama象征着牺牲、背负,意味母亲的身份自然而然排在妻子、女人甚至人的身份之前。你的名字、你的个性大大削弱,你的兴趣爱好、你的理想抱负不再重要,意味你的当务之急是扮演好mama的角色。你得辞去工作专心教养孩子、舍弃睡眠时间哄他、放弃光鲜亮丽的衣裳裙子存钱养他。你必须保护他不磕到绊到、冷到、热到、饿到、渴到。众所周知孩子格外脆弱,而世间处处充满危机。你得守护他,不被绚烂的烟火所诱惑,不被阳光下的阴影所拐,不被风雨雷电、不被水火意外所伤。你得以日继夜的观察她、照顾她的心灵,不能生病不可扭曲。mama这个名头很大,很重。假如设置成考试,恐怕合格率远远低过高考重点大学的录取率。而林雪春。她是地道的农村妇女,言行举止里带着一股儿抹不掉的直率,近乎粗俗。她落后,她笨,她大字不认识几个但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合格mama。为什么要遭遇这些事情?为什么连梦里都不得解脱?她在冰冷的河底徘徊很久了,犹如无所归依的魂魄,依稀瞧见远处孩子的一抹黑点:“mama来呀。”他手舞足蹈,他奶声奶气道:“mama窝在这里,你来呀!”他的笑声清朗、在天地间回荡,于是她拼命地追。“阿泽。”林雪春翻过山川河海,双足赤‖裸而肿胀,浑身伤痛与血汗。可他仍在前头飘荡,像风筝,像飞鸟,在遥不可及的一场梦。“阿泽你慢点!”她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越来越远,更远地蹦跳着催促:“mama快点!”“你慢点啊……”“mama很老了啊……”精疲力竭的叹气溢出嘴唇,林雪春倔强爬起,捡来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额头渗出的已是殷红的血而非汗,她无知无觉地继续追着,出口气若游丝地挽留:“阿泽,慢点。”“阿泽。”阿汀这才知道,她那永远四岁的大哥名叫阿泽。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这句话多么沉重,但还能扩充为:被生生淹死的永远四岁的阿泽哥哥。仿佛被人捏着衣领,扑通一下丢进海里,刺骨的寒冷。这太难过了,阿汀想着,还得忍住不哭。*宋敬冬出去整整两个小时,带回来大袋的枕头被子牙膏牙刷。无论怎么看都是独自回来的,阿汀蹙眉问:“爸爸还没好吗?”她留意到其中的不合理,起了疑心。不过宋敬冬老早想好对策,直说那群人狡猾、自称并非当地人轮不到这边管制。公安局被迫转交案件,以至于那边又要对口供,不晓得要折腾到什么时候。阿汀不太和公安打交道,弄不清里头的弯弯绕绕,不免担心:“那要什么时候弄好?”不知道。宋敬冬借来电动车在城里东奔西跑,所有跟老父亲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终究不见半分人影。无头苍蝇般乱找不是好主意,他想了又想,还是选择回来医院守株待兔。他相信,但凡自家亲爹没出意外、还剩下点气儿,就算爬也会爬到医院来,确认亲妈没事之后再怄气。这是天大的坏事,人总要做好最差的打算。只是这个打算必须背着小丫头,免得她cao心这个cao心那个,保不准半夜里偷偷溜出去找人。万一遇上点什么事,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过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宋敬冬随口敷衍着,好在阿汀这方面好糊弄,没再抓着马脚不放。“你去睡吧。”“肚子饿的话趁热把粥喝了,隔壁空房间,床哥给你铺好了。”想说不饿,这时候哪里有心情饿,但宋敬冬伸出的右手腕上两个袋子。小的袋子装着香扑扑的粥,大的袋子里头放着一副碗筷,印着并蒂牡丹的大图案。这是他们家的碗筷,mama最爱大红大紫的艳俗调调。难过的心情突然袭来,阿汀又吸了吸鼻子:“这是……”“厨房锅里留的,估计是爸妈留着当夜宵的,便宜你了。”宋敬冬始终用着说笑的态度,将袋子赛在她手里,还忽然凑近过来打量:“没哭吧?”“没有。”“外面有长椅,去那边吃吧。”他笑眯眯赶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