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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红jiejie在里头,老爷正服药呢。”仿佛是不认得陆焉,只晓得是位贵人,宅子里造访的客人少之又少,丫鬟们见了外人都拘束得很,不敢开口问安,只好低着头闷声不说话。☆、第62章旧事第六十二章旧事踏进房内,闻见满满一屋子药味,明明才是初秋,天上日头还在与露水叫板,屋子里便已经生起炭盆来,四面窗户关得死紧,门口也有厚厚的棉布帘子挡着,真真是个蒸笼一样的地方。陆焉怕热,扯了披风递到一旁,丫鬟秋月接了,捧在怀里,偷眼看过去,瞧见个仙人模样的男子,一个不小心失了魂,心肝儿扑通扑通乱跳,耳根子guntang,羞死个人。陆焉径直向内,又春山伺候着净过手,接了春红手上的药碗,坐到床边来说:“儿子伺候干爹用药。”床上躺一具干尸似的人物,花白的头发已经掉得七零八落,一早令春红艰难地束起来,省得披头散发一个怪物模样见人。年老重病,牙都掉光,独独剩下上颚一根长长门牙孤零零颤栗,老得令人恶心作呕。但陆焉依然平静,他是做惯这些事的,伺候起人来一丝不苟,半点错处没有。吴桂荣靠着引枕,张了张嘴,说些听不出语调的话,没过多久便喘起来,呴住了心肺往外咳,身体所剩的知觉都在喊痛,但到头来却连咳嗽也没个声响。仿佛人一老,便真是没个盼头,活得长,也只不过日日遭人嫌弃罢了。春山自觉,拉扯一旁木头人似的杵着的两个丫鬟,又好说歹说的把王氏劝了出去,自己守在门口,老老实实看着。屋内,陆焉搁了药碗,探身向前,将左耳靠近吴桂荣不断开阖的嘴,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掺杂着腥臭口气,但他聚精会神听,“曹…………曹纯让…………”陆焉替他补齐下半句,定定道:“死了。”吴桂荣的身体撑起来又落下,黑漆漆空洞洞的嘴咧了咧,大约是在笑,在得意,无奈满脸皱痕的脸上除了苍老,什么也瞧不出来。一具老去的,干涸的身体,即便是最得意的笑,也只能是喘息的气音,要贴近了仔细去听,才听得出他的高兴。从前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老对头死于非命,还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干儿子一手促成,想来便如同自己个亲自下手一般痛快淋漓。这一下病也好了,药也不必吃,仇恨是续命药,撑着他子夜过后的油灯一般残喘于人间。突然间手脚有了力气,干瘦蜡黄的手,一把抓住了陆焉手臂,混浊的眼睛里放出光,陆焉了然,陈述道:“提了曹得意顶上,如今司礼监比往常清净许多。”没人争,没人斗,皇权在握的司礼监自然清净,就连说来平级的曹得意,都恨不能跪下喊他一声老祖宗。陆焉低头望着这只横纹密布的手,听得吴桂荣终于憋出个音调来,是唱,“好好好——”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是咳。他这些年久居山庄,外头的消息除非陆焉首肯,根本递不进来,里头自己个想要传出去更是难于登天,上上下下都是西厂番子,将别庄围挡如铁桶一般,声称是保护,但内里到底是不放心。牵扯身家性命的秘密握在旁人手里,怎生能放心?陆焉伸手为他拍背,叮咛说:“干爹千万保重身体,年前贡上来的药品干爹先用着,明日我叫春山从府里再挑些好的送过来。”“不必了,不必了…………”吴桂荣快要咳得背过气去,但咳完了反倒气顺,能正经说几句完完整整的话,“你啊…………现如今出息了,总算出息了…………也不负咱家当年…………”“干爹救命之恩,焉莫不敢忘。”吴桂荣再叹一声“好好好”,连带拍着陆焉手背,总算放心,“见你如此,咱家也算对得起杨大人了,往后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咱家无愧于心。”陆焉听他旧事重提,不由得收敛了神色,肃然道:“干爹仁义,凤卿这一世当年做马也报答不及。”吴桂荣道:“不必你当年做马,只求你心里头还记着…………记着还有干爹这么号人物。”陆焉道:“干爹如此说,真乃折煞凤卿。”“唉…………”吴桂荣长叹道,“现如今,那药…………还吃着没有?”陆焉不答是,也不答否,只含含糊糊应一声。吴桂荣继而道:“也不知是保住你,还是害了你,你若真是如大夫所说…………恐怕咱家也无颜去见杨大人。这星点儿香火,也让浇灭了,唉…………再想想法子,你如今这位子,也没人敢来验你,不必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陆焉点头,“谨遵干爹教诲。”屋子里闷得发慌,药味、老人味儿爬满了每一个边边角角,吴桂荣仰头望着帐顶,复又咳上一阵,喘平了开口道:“说吧,想来你今日过来,总是有话要说,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藏着掖着。”陆焉随即说道:“既干爹开口问,凤卿便照直说了。近日有人将一周姓女子送到提督府,说是故人来访,哭哭啼啼闹着要住下,瞧着像是周家表妹,但又不敢肯定。已派人回敏杭查访,但到底二十几年过去,恐难查出端倪。”吴桂荣先是侧过眼去想上一想,再转回来向陆焉摆出一脸震惊来,但这不过短短一瞬,实难发觉,也难为一个半身不遂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还要在层层叠叠的褶子里藏出戏来。“这人着实可疑,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怎就等你一朝登顶,突然间蹿出来,也不知是谁人送上,真真是居心叵测!”这一时说话顺溜起来,哪像个缠绵病榻十余年的人。他如此愤然唾弃,却未料到陆焉径直说:“是白莲教长老余九莲亲自送上。”吴桂荣显然一怔,目睹陆焉的目光从崇敬到审视再到逼问,终于了悟,这个当年才六岁大的孩童,追着他脆生生喊着干爹,伺候他喝茶洗脚的小太监,早已经变了模样。但或许他从未变过,从来是如此,一颗吞天噬地的野心,一腔颠倒乾坤的恨意,支撑着漂泊伶仃的孤儿,一步步走到今日。从前他深深藏着,现如今已是懒得再做戏。吴桂荣惶惶然道:“江南邪*教,横行乡里,为祸社稷,你当诛之戮尽。”抓紧在他手臂上的五指也松了,如同xiele气,知了底。陆焉淡然道:“无妨,白莲教的事情宜缓不宜急,至于周氏,便养在府里罢,任她一个女子也翻不出浪来。干爹身子不爽,凤卿不敢叨扰,这便告辞。干爹千万保重身体,若庄子里有什么缺了断了的尽管支人来报,凤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少了干爹的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