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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心底又隐隐泛凉,随即想起李氏越来越频密的催促,上个月还找人给他介绍对象,好不容易才推了。可推得了一时,如何推掉一世?谁家父母不盼着快快抱孙儿?就算自己能找茬糊弄,纪康难道也愿意干干净净豁出去? 赵辉迷茫间又看向那修长挺拔、年轻俊美的男人,只觉忽然遥不可及,咫尺天涯的怅然失意,让他胸口生生抽痛。纪康这会儿已经摸出门路,一手托起孩子腰臀,软塌塌的头颈恰好搁在小臂中央,另一只手晃着他光嫩嫩的脚丫子逗弄。那娃儿竟也不哭不闹,亮闪闪的黑眼珠直瞅着他嗯嗯啊啊。赵喜几个乐呵呵围着他俩笑,情景格外温馨喜人,落在赵辉眼中,不由一阵恍惚。 “瞧我多厉害……”纪康得意地回头笑,视线触上他的脸,却随即顿了顿,很快转过去,又逗了两下孩子,不动声色交给伍秀:“嘿,别摔着,还是mama抱着好。” 伍秀眼睛转过来,笑问赵辉:“三叔也抱抱?”她爱随孩子叫,赵辉年纪最小,所以喊他三叔。 “呵,不了。”赵辉连忙推:“换来换去,别吓着孩子。”说罢看向赵喜,有心提起上回的事儿:“这段儿下雨,等明天弄完你家的地,要不要去十八弯那边看看?” “哦,行啊,你们看着办。”赵喜明显不自在。 “他叔,”伍秀这次没抬头,含笑逗着小儿嘴角,却字字分明,果然问:“那借条,送了吗?” 赵喜竟也没发作,起身避开几人去看茶。纪康笑笑:“正想说。”随即从兜里摸出个条子打开:“抽不出空下山,就当是跟赵喜借的吧,这条子嫂子收好。”说罢交到她手里:“他跟他同学,反正一回事儿。” 赵辉探眼看去,那借据抬头果真写着赵喜,不由微感诧异。纪康知道那人的名字,为啥不写明白?却也没多在意,伍秀既然担心将来说不清,有了这条子,她家总归吃不了亏。 伍秀却是怔了怔,才敞开脸笑,两眼明晃晃照向纪康:“他叔,谢谢了。亲兄弟明算账,你别往心里去。”那扬起的下颌,竟让赵辉隐隐觉出某种含义莫名的挑衅。纪康根本没接她视线,也不答话,随意地端起茶盏。 老娘就在旁边守着,赵喜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回屋自己写了张借条,知道纪康不会要,二话不说塞进赵辉兜里:“明算账就算清楚,这是我的一千六百五,赵辉你收着。” “唉,你……”赵辉赶紧拿出来。 “别给我,不然那一张我立马撕了。”赵喜闷着头,斩钉截铁。 “拿着吧。”纪康垂睫而笑,喝一口水:“那行,我们先走,明儿一早来叫你。”说罢拉了赵辉起来。 “嗯。”赵喜耷拉着脑袋,把俩人送到门外,哪儿好意思再说啥,掉转身慢吞吞往回走。 才一小会儿,天上竟又飘起了零星细雨,俩人在水花斑斓的路面上静走,纪康脱了外衣搭在他头上:“想什么呢?” “没想啥。”赵辉微窘,揭下来还给他:“不用,雨又不大……” “快披着,都冲过澡了。”纪康抖开来又给他搭上,噗地轻笑:“不是在想那娃娃?” 赵辉眉毛一皱,心想这小子又要说啥不三不四,直觉闭了嘴不搭理。纪康瞅瞅他,自得其乐径自往下说:“呀,那小不点儿真好玩儿,乖乖的,软乎乎,你没觉得可爱?” 赵辉只得开口,无奈应付:“可爱呀,当然可爱。” “真的?”纪康骗得他开了声儿,紧跟着问:“有我可爱不?”一边自说自话、嘿嘿直乐:“你都不愿抱他,肯定没我可爱。”一边碰他肩膀:“是不是?是不是?” 这不要脸的……赵辉眉毛快拧成麻花,撇着嘴斜眼瞪过去:“滚一边儿。”说罢闪身往前走,却刚走两步就叫人扳住肩膀。赵辉只当他又没正没经,刚想挣,却听那人低声道:“我知道,我也是……”那声音清凉悦耳在发间游离荡漾,竟已无一丝玩闹:“赵辉,在我眼里,谁都没你可爱……真的。” 赵辉怔然抬头,蒙蒙水雾中,那清黑的双眸覆着水粉莹然的幽亮长睫熠熠幻彩,氤氲着源源不绝的惑人情愫,于雨丝飘摇间依依凝望而来,一时竟让他看得痴了。 纪康怜爱地撩起他额前几缕湿发,再未说其它,只轻轻、却牢牢地将他拢在臂间,转身缓缓向前走。四月底的山风穿过靡靡雨线在无月的夜里愈发凉薄,而那修长有力的臂膀却异样温暖踏实。赵辉忽然觉得,无论前途是穷峰是险壑,只要相伴而行,就……再无可虑。 当然,那是在命运居心叵测的又一个玩笑之前。 第三十八章 李氏总爱携个板凳摸到院外栅栏下,顶着一头荒草似的灰发,在祥和的日光里从早坐到晚。赵辉劝她进屋歇息,她说,她要闻,风带来的都是庄稼的味道。 一季雨露为树木披上了崭新的绿衣,野草饱吸了澄澈的水流,冉冉冒起头来,山塘又蓄满了浑黄的泥汤。青稞节节拔高,扇豆花攀藤孕荚。羊儿吃饱了肚子,咩咩地欢叫游走。苞谷灌上了鲜美的甜浆,散开叶片在风里哗哗地摇荡。草虫悱恻清扬的鸣叫,再次拨亮了夜的琴弦…… 赵辉知道,母亲在贪婪地听,她要守着土地与雨水、作物与阳光的缤纷佳期,咝咝吸进脏腑的,是蓬勃生命的气息。在这沉甸甸的绿色的香氛里,梦境都会变得**而欢实吧? 一只壮硕的金龟子钻出松软的土层,搓搓腿上的纤毛,卖力地拱起颗粪球,吭哧吭哧大摇大摆地路过。被赵辉拿起草杆一挑,立马翻转肚皮装死。四仰八叉的可掬憨态,逗得人忍不住发笑:“诶,你瞧。”他手上戳着冲旁边那人叫。 “嗯?”纪康转过来,盯着他脚边的玩意儿,非但没笑,脸上的阴云,倒像是更重了。 “喂,”这两天做着活儿,有几次发觉这小子突然跑神儿,起先还当他是累的。赵辉丢下草根,抬肘子碰碰他:“你咋的啦?” 纪康没吱声,捡起那只诈死的金龟子,搁手里翻了翻,揪住它两根后腿轻轻一撕。那虫子骤然负痛,挣着剩下的残腿立马抵死翻腾。 “啧,”赵辉剐他一眼:“你整个虫子干啥?” 纪康摊开手心,右手中指一弹,那虫子便划出道金色的弧线,落进了地边的蓄水渠。他拍拍手掏出颗烟:“我有点儿担心,风调雨顺,庄稼长势好,虫子也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