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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家里两个病人熬干的。出殡时拿着引魂幡打头,竟一颗泪都没掉,目不斜视地低声道:“哪儿来的眼泪,再流就是血了。”赵辉转开头,什么都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 纪康跟村里另外三个人,把棺木放进草草挖就的土坑里,就退到被赵敏扶着的纪涛旁边。上个月就听人说他回来了,这还是两年来赵辉第一次见到他。人高了不少,成熟了,也瘦了,看上去却相当精神,似乎比原来还更帅气了。赵辉微恍了会儿神就转开脸,心底隐隐豁开一阵闷痛,却并没有想象中剧烈。 整个丧葬过程,从开始到散场,两人连眼神都没有对碰。赵辉本不想打招呼,无奈离开前赵敏叫了他一声,只好走上前,顺带问候了纪涛。他没听说纪涛患艾滋,只是看上去越发形销骨立,腰背佝偻,拄着拐杖都走不稳路。再无一丝当年树下挥毫畅言,谈笑自若的风采,令人倍感唏嘘。 纪康站在一边,掏出根烟点上:“一块儿走走吧。”他说。嗓音浑厚低沉,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高亢与青涩。 赵辉看向地面比自己长出一截的人影,不置可否,也没有离开。两人落在人群后面,踏着衰弱的夕阳慢慢走下山坡。虽然自己家幸免于难,但经历过这场毁灭性的灾厄,曾经的那些怨怒、愤懑、尴尬,或者,可以称之为好感的东西,都已经被冲减得淡薄无形了吧。赵辉默然笑了笑,快到山脚时才开口问:“这两年,过得咋样?” “还行。”纪康扯扯嘴角,从长久的沉默中回过头来,挑眉看向他:“你呢?还当着班长?” “嗯。”赵辉说:“艾滋病刚流行那会儿,差点被赶出校,幸好有梅老师帮忙。”他看他一眼:“你回来以后,有没去见过她?她经常问起你。”对纪康离校前,梅晓红的竭力挽留,以及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赵辉一直感觉困惑,自然便提了起来。 “呵,是吗,没见过。”纪康皱了皱眉,明显不欲多谈:“宋凯的人,后来没再找过你吧?” “没,”赵辉不由笑笑:“是你让二毛罩着我?”从纪康走后,二毛就成了原来那帮人的头儿,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歧视过他。也是为此,他和赵玉霞才能熬到最后。不然等到校方处理,恐怕就得跟另一个村儿的学生一样,三不五时吃几顿暴打,人都废了。 “嗯,”纪康哼一声,脸上难得暖起来:“二毛人不错,挺讲义气,也有脑子。以后,”他看向他,眼睛仍像是从前,深邃的,纯粹的黑,却已复杂得看不出情绪:“即使毕业了,要碰上有不好处理的事儿,也可以去找他。” “你还要走?!”赵辉蓦然说出口,胸口仿佛被猛撞了一记,迎上那清亮流光的黑眸,戛然而止,却已经刹不及。 纪康没有立刻回答,看着他,微微地笑了。眼底深浓的黑暗似乎转瞬淡了些,轻声说:“还没定,如果在附近能找到法子赚钱,兴许,就不出去了。” “哦。”赵辉咬咬牙别开脸,恨自己恨得不行,很快转开话题:“呵,好久没看到纪叔了,他还是腿疼吗?人这么瘦。” 纪康掐熄了烟,那一缕笑意顷刻散尽。良久之后,才低声说:“还记得那年我们去吃串子吗?”他两手穿进裤兜里,抬起头:“你跑开那会儿,我看见我爸往献血车走,跟明坤叔一起。”随即又笑了笑:“我退学以后,他就没再去了,体质稍微好些,所以发病比较晚。” “为什么?”赵辉大睁着眼睛,愣了半晌,才问出声:“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你是……”那个熙熙攘攘的假日街头,那一句轻柔笑语,那一丝莫名的苦涩,那一切恍如隔世……‘我还想……抱抱你……好不好?’他说。他是那样说的吗?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时候,在他含笑垂眸的瞬间,就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要抽身而去?!那脉脉含情的微风,灿烂明丽的霞光,仿佛顷刻碎成片片,荡开、散落、化作尘屑。 “不是!”纪康一步跨到他面前,刚抬起手,随即又落下去:“本来,想慢慢跟你说,你知道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拦着我……”他皱眉看着他,过了会儿,撇开视线:“过完那个周末,我请假回家。刚巧,我爸的拐杖坏了,我就去了一趟断魂岭,”他突然笑笑:“那里的,木料好……” 赵辉愕然屏了声,这两年他鲜少回赵家村。跟纪康当初一样,刻意地回避,刻意忽略,到后来就真的能,渐渐不再记起。此刻经由这一句话,轻轻地拨动,当日种种立刻死灰复燃,明晰异常地蜂拥而至,仿佛蓦然滑进那个幽闭阴暗的洞xue,逼仄得令人窒息。 两人默默地又走了一段儿,纪康在他家院门边停下:“有空,可以来我家坐坐。”他轻笑一声,脸上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怎么说,那也是你弟。不然,说不准哪天就见不到了。”他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刻毒的嘲讽,与更深的厌倦:“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我妈,和你爸,爱若珍宝,却没钱给他治。”说罢就转过身离开。 第二十一章 赵辉吃了一惊,纪永诚竟有先心病?那个曾一度被村里人津津乐道的孩子?倒不是对他的身世有何揣度,而是赵桂芝对他的怜宠已到了引人侧目的地步。 “也不知道赵婶子哪来的闲钱,攒着咯得慌。”赵芳就曾不以为然议论过,那时纪康刚离开赵家村不久:“幺儿吃着细粮喝着**捂着新袄子,还嫌爱不够,大儿就赶出门去打工。” “芳儿,”李氏在灶前捅火,头都没抬:“去扯几把蒜苗回来。” “蒜苗?!”赵芳眼睛都大了:“我才刚进门!”李氏说的是野蒜,鹰爪坪附近的山腰子上才有。 赵辉放下书站起身:“二姐,我跟你去吧。”当其时赵伟正优哉游哉在院里弹着三弦,一曲平沙落雁舞得那叫淋漓酣畅、跌宕张扬。他无法控制地皱了眉推开门,领先走出去。往后借口学业忙,赵辉能留校就不再返家。赵伟是不是还时常弹起平沙落雁他不知道,村里人的精力却被迫卯到了寻医治病上。 赵辉自然没有去看纪永诚,倒不是毫无恻隐之心,更不是认为这事儿看不见就不存在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自欺欺人,仅仅是不想去。在这纠缠纷乱的关系里,他找不到去关心那个孩子的介入点,或者应该说,是出发点。 可有的时候,你越犹豫不决,越是回避,事情就越会迫不及待地摊到你面前。第二天刚好是李氏寿辰,虽然她从不提说,往年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