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血
第六十六章血
陈家织的丝绸过了关,又是一件大好事,老太太最近嘴馋,天虽然热着,却想要吃锅子,于是大热的天,陈家众人围坐在一起吃锅子,美玉给陈铎夹了几筷子菌菇,陈铎喜滋滋地吃了,给美玉夹了甜汤里的菜。 桌上的人见他二人又和和美美的,都忍不住笑了,说着闲话。 美玉突然说过几天想去朝云寺求子。 自从上次选皇商的两个丝绸大户被抢了之后,那些土匪消停了一阵子,桌上的人都很支持,陈锋也只是说让美玉多带些侍卫,只有陈铎微微蹙了眉,生孩子的事,他本来想和美玉顺其自然,而且美玉和自己年轻,又何必这么早去求子呢,但他看着美玉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心让她失望,便没有多说什么。 出发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天,美玉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挽着简单大方的发髻,站在门口和送行的陈铎告别的时候,除了她让绿娥回宋家送东西因此不带她,一如往常一样。 但看着美玉离开的背影,陈铎的心还是一颤,开口道:“美玉!” 美玉脚步一顿,没有立刻回头,她垂着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转过头眯眼看着陈铎,“怎么了?” 晴好的天,温柔的她,一切都毫无异样,陈铎勾了勾唇,“早点回来。” “嗯。”美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怕被陈铎看出什么,揭开车窗帘子朝陈铎挥了挥手。 陈铎就站在门口,看着美玉的车驾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 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疼,闷闷道:“我在家里等你。” 美玉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不断想李骜,想着去了京城之后,怎么开始做生意。 她要彻底割舍掉陈铎。 不管是爱还是恨,太过浓稠的感情,割舍并不容易,现在虽然痛苦,但她知道自己能成功,她早晚会成功的。 马车不知到了何处,外面突然乱了起来,马车停了下来,美玉以为是李骜来接自己了,忙稳了稳心神,揭开车帘,一道血突然溅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外面的侍卫喊着:“保护少奶奶!”“保护夫人!”将马车围住,和戴着黑色面巾的人厮杀起来。 美玉颤抖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沾了满手的血,她展眼看去,只见车前已经有几具尸体,有护卫也有蒙着黑面的人,她马上知道这不是李骜的人,李骜答应过她不会伤害别人的。 侍卫头领一边拿着刀奋力厮杀,一边对吓得不敢动的车夫道:“快往回赶车。” 车夫醒悟过来,赶紧拽着马笼头的皮绳往回转,却被劫匪截住去路,美玉心里七上八下的,却知道敌人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僵持下去,自己这方人实在是危险,赶紧大喊道:“我这里有五万两银票,只要你们放我们回去,我就把银票给你们!”没想到这群劫匪眼睛眨也不眨,还是举刀就杀。 车夫见状,费尽力气调转马头,被一箭射穿,倒在了美玉面前,美玉心中大骇,还是上前去想要捂住他的伤口,他已经奄奄一息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含泪盯着美玉,转头就死了。 美玉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清泪,定睛一看,远处拿着弓箭的大汉戴着黑面巾的眼睛正充满恨意地盯着自己,美玉察觉这不是普通的劫匪,而是和自己有仇,或是和陈家有仇。 这帮劫匪训练有素,和陈府的侍卫打得不相上下,但是比陈家侍卫的人多,很快侍卫们就落了下风,身上挂了很多彩,美玉知道这样下去,迟早自己这边人会死光,她对着那个蒙着面的大汉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放他们走!” 那大汉也不应答,只是搭弓射箭冲着美玉而来,被瞄准的一瞬间,美玉的脊背遍生凉意,在他松开弓箭的一瞬间,美玉松开车帘倒了下去,那箭贴着她射到了车厢后面,侍卫头领大喊一声,“二少奶奶!” “我没事。”美玉道。 侍卫头领情知这样不可,赶紧将一个尚且年轻的侍卫推上了马车,“赶马车走!快点!” 年轻侍卫调转马头,周围的侍卫在头领的带领下奋力杀敌,冲出了一条血路,年轻侍卫听着身后的厮杀声,泪流满面地赶着马车往浣南城的方向跑。 美玉被甩得头晕目眩,不知道身后的侍卫们还有没有生路,万分难过之际,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她揭开车帘一看,已经有劫匪爬上马车,正和赶车的侍卫纠缠在了一起,马车被迫停了下来,他二人分不出胜负,美玉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朝着劫匪的后背狠狠扎了上去,劫匪惨叫一声,被侍卫一踢,从车架上滚了下去。 侍卫正要起身,又有劫匪上了马车,将马和车之间的套马带割开,侍卫左右支绌,美玉来不及失神,就紧紧握着玉簪去扎那个劫匪的手,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每个人都化身为野兽,拼死挣扎只是为了活命。 美玉红着眼眶,看见有劫匪要偷袭侍卫,赶紧喊道:“小心!”可是侍卫闪躲了一下,还是被砍了一刀,美玉拖着他进了车厢,拿过他的刀左右挥舞,他们两个人如同蛛网上的飞虫,奋力挣扎也只是被蛛网越缠越紧罢了。 就在美玉万念俱灰之际,那群劫匪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美玉抬眼一看,只见远处有一人白衣胜雪,正骑着一匹黑骏马朝着这边赶来,是陈铎……是陈铎!美玉差点喜极而泣,然后看清只有他一个人,她几乎是瞬间在马车上摆手,大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喊得这么大声,几乎声声泣血。 可是陈铎义无反顾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从送美玉离开开始,他的心一直不舒服,和大哥去绣房也觉得不适,连大哥都看出他脸色不好,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他知道自己不舒服是因为挂念着美玉,她这次去朝云寺,他的心里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一样,便拿上佩剑骑上马过来,想要和侍卫们一起护送美玉去朝云寺,没想到行至半道,就见一群劫匪如同附骨之蛆一样将美玉的马车团团围住。 美玉在马车上朝他招手,对他大喊,让他不要过去,可是美玉在那里,他如何能不过去!他御马朝那里跑去,风在他耳边呼啸,浑身血管里的血液沸腾到快要炸裂,那种如鲠在喉的煎熬让他嗓子发不出声。 他渐渐清醒,看马车的方向,他们应该是在前面遇见了劫匪,所以赶了回来,陈家的侍卫各个忠心护主,此刻却不在美玉身边,想必是已经遭遇了不测,只能一边奋力骑马向前,一边抽出腰间的佩剑。 有劫匪冲上来,陈铎砍菜切瓜一样,将人砍倒在地,劫匪已将套马的绳子砍断,车驾倾斜倒地,美玉不受控地滚落在地,受伤的侍卫也从车厢掉了出来,劫匪刚要将美玉抓起,陈铎的剑光已经过来了。 陈铎自幼受名师教养武功高强,但一人战众人,而且还要时刻保护美玉和侍卫,有些左右支绌,幸好他足够强,将剩余的劫匪一个个解决了,他自己胳膊上也挂了彩,此刻却顾不得许多,他要将美玉扶到马上,美玉却指着晕厥过去的侍卫道:“先救他。” 二人合力将侍卫绑在陈铎骑来的马上,陈铎将美玉扶到马上,他要松开手,美玉却紧握着不放,那一双明眸紧紧盯着美玉,“骑回浣南城,我知道你行的。”他知道美玉担心自己,指着套车的那匹马,马上道:“我骑这匹马回去。” 美玉点了点头,杏眸溢满泪水,更多的是坚定。 美玉骑着马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喧哗声,回眸一看只见后面和侍卫们鏖战的劫匪们已经解决完了侍卫们,冲了过来,陈铎一袭白衣被围在了中间,如同秃鹫围攻伤鹤,那样的触目惊心。 美玉扭着头看着,身上的血仿佛被冻了起来,那为首的大汉突然搭弓射箭,利箭直冲着美玉而来,箭锋擦过肩膀,火辣辣的痛传来,浑身的血活泛起来,她掉下了马,陈铎的马名唤疾风,很有灵性,见美玉掉马,马上停到了原地等她重新上马。 痛楚自身体蔓延,她抽出马鞭朝着马臀打了一下,疾风就驮着侍卫朝着浣南的方向奔去,老马识途,美玉不担心它回不去。 她不是没有余力重新上马,但她就是不想,她从地上捡起刚才掉落的佩刀,从身上撕下布条将刀柄缠到手上。 她没学过武,不知道怎么挥刀,没什么攻击力,她留在这里甚至会给陈铎拖后腿,但是她就是想留在这,她的全部理智只剩下用布将刀缠好,不让刀从自己的手心滑落。 陈铎见美玉坠马,马又跑走了,几乎睚眦欲裂,剑法变得狠辣无比,用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劫匪被他一个个杀死,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那领头的大汉抬了抬下巴,身边的两个劫匪朝着美玉的方向走去。 美玉趴在土洼地上朝着那边瞅去,两种可能,一是他们解决完陈铎再来解决自己,这样自己就必须往前走,去帮陈铎;第二,他们等不及解决陈铎,就过来解决自己,或是拿自己当威胁陈铎的人质。 看着往这边跑的两个壮汉,明显是后者,美玉将刀拢在自己身下,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装作晕倒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只有一声惨叫随风入耳,她抬眸再看,只见其中一个壮汉朝自己跑来,另一个倒在了地上,背上插着陈铎的佩剑,而陈铎被缠在原地,赤手空拳地与人打斗,那双明眸猩红,远远遥望着这里。 美玉真想站起来,冲着陈铎挥手,告诉他自己没事,然而她不能,她只能压抑自己的冲动,悄悄张望着过来的大汉,陈铎见一直被缠着,那壮汉离美玉坠马的地方越来越近,心急如焚地朝那里退开几步,也不管身后的刀光剑影,朝着美玉的方向飞奔,身后的劫匪穷追不舍,给了陈铎后背一刀。 看见陈铎中刀的一瞬间,美玉的心脏猛烈收缩,剧痛自胸口蔓延,喉咙中腥气自口腔蔓延,那壮汉快到了,她低下了头装作晕倒。 那壮汉以为自己能立下大功,喜不自胜地把美玉抓起,美玉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刀捅在壮汉的小腹上,那壮汉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没什么犹豫的,美玉拿起刀砍在了他的脖子上,血溅在她脸上,和已经干裂的血融在一起,看着壮汉抽搐了几下就死了,她眼角微微跳动,喉咙中的腥气略略下去了一些,拔起刀对着飞奔而来的陈铎挥手。 陈铎看见美玉还活着,来不及高兴,眼皮略一抽动,路过死尸,将背上的宝剑拔起,回头迎战,什么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现在只是个浴血奋战的困兽。 美玉看着眼前的打斗,知道这时候上去帮不了陈铎,只能焦急地拿着刀在一旁防卫自己。 陈铎后背的伤口很大,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流血,他正要看口叫美玉快跑,右腿突然被什么射中了,因为浑身都是伤口,腿上的伤口的痛反而后知后觉,很快就让他疼得不能自已,被箭射中的地方正是之前被沈弗音用匕首扎过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旧伤。 他浑身打着冷颤,还是用剑抹了其中一个劫匪的脖子。 他喘息越发剧烈,整个人不受控地颤抖,黑暗如同墨汁一般,开始在眼前蔓延,如同上次在监牢里一样,是他无法自抑的遮天蔽日。 美玉见一群人最后只剩下三个围着陈铎,而陈铎受了伤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体力不支。那三个劫匪如同不怀好意的饿狼,等着陈铎倒下。 人都说,生死有命。 她拿着刀朝着劫匪跑去,如果这就是她的命,她认了。 三个劫匪本来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陈铎,美玉走到近前才发觉,伸手一格挡,美玉的刀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没有砍到他的重点部位。 她被那个男人踹倒在地,陈铎听见了美玉的痛呼,脆弱的精神被他强硬的意志力死死撑住,他伸手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力之深深入骨头,鲜血淋漓的同时,剧痛让他眼前有了几分清明,不管对面的劫匪用什么招数,他都不接招,拼着受伤的同时将剑锋横在那几人的脖颈处,抹了他们的脖子。 人血将他的浑身浸透了,在把在场的三个劫匪都杀了后,他终于没有一丝力气,倒在了美玉面前。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淹没。 美玉忍着身上的痛,想要将陈铎扶起,上了手却沾了满手的血,她的手很滑扶不起陈铎。 而那个一直在背后射箭的劫匪头子,带着最后两个劫匪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手道:“真是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让人感动得紧啊。” 美玉红着眼睛盯着他,知道对这个人说什么都没有用,这个人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摘掉了黑面巾,后面是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他笑着看着美玉,“真没想到,浣南陈家的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也有今天啊。你现在是不是很心灰意冷啊?” 什么人这么恨陈家?美玉喃喃问道:“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那人十分激动,指着美玉的鼻子道:“为了你一个婢女,你陈家把我害得家破人亡,让我儿子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流放途中,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隐约猜到了这人,他竟是当街调戏绿娥的那个浪荡子的父亲么?虽然他调戏绿娥在先,但是他们家破人亡的根本原因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贪赃枉法,被法办了而已,把一切的错都推给陈家,真是好笑。 到了现在,她和陈铎是一定活不了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只是轻蔑地看着高峥,冷冷一笑。 高峥被气得火冒三丈,上前来狠狠地打了美玉一巴掌,美玉的发髻散乱开,头上的珠钗掉落在地,她手上的大刀也被踩落,整个人被高峥揪着衣领,推到了河边的大榕树上,他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让美玉几乎窒息。 她的眼睛只看着地上趴着的陈铎,他的血还在流着,被地上的青草遮着,不知道流了多少。 她的呼吸越来越少,很快他们就要一起死了,也许第一个找到他们尸体的人,会是李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