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书单 - 同人小说 - 【莫强求】心客+叠梦+视界之外在线阅读 - 《亲吻他的眼睛》

《亲吻他的眼睛》

    (1)

    在刘培强儿时的记忆里,他与父亲的关系是极其亲近的。

    刘父作为一名科研人员,虽然在家的时间并不太多,但对儿子的培养可谓是尽心尽力。只要刘培强不走歪路,那么刘父绝不涉儿子的爱好,甚至会细心地进行引导。

    不过,他真的太忙了。

    早两年还好,作为普通科研人员相对来说时间比较容易分配,刘父再忙也尽量抽出空档陪他,没有缺席儿子的童年。但从今年开始,刘培强竟然只见到了父亲几面,而同样身为科研人员、只是所在职位没那么核心的母亲也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起来。

    年纪尚小的刘培强还不太懂父母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忙,但从动荡的时局中,再小的孩子,也多少能品出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好在,这2029年的最后一天,他的父母终于没有再加班,在中午饭开始前就准时回到家,和刘培强一起过这个元旦。

    “就一天?”刘母坐在沙发上,从地上的商场购物袋里拿出给刘培强买的新衣服,一边笑着让他过来试试,一边问刘父。

    刘父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听到她这话摇摇头:“哪能呢,大家都这么忙,我也不好多休,给的时间就半天,下午在家还得有两个线上会议要开。晚上就麻烦你做下饭了,我等晚饭吃完就回单位。”

    不到七岁的刘培强听到这话,噘起嘴:“爸——爸——你明明答应过我,要陪我玩遥控飞机的!”

    “培强,爸爸工作很忙,你要理解爸爸。”刘母将孩子温柔地抱在怀里,“mama明天陪你去公园玩遥控飞机好不好呀?”

    “可是我想要爸爸陪……”小刘培强还是有点不高兴,但最终没说什么,点点头:“好吧,明天我和mama一起去玩!”

    “培强真懂事。”刘母摸摸儿子的头,“爸爸有空就来陪你。”

    刘父关掉燃气灶的火,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红烧牛rou——来,咱们一家吃饭了!”

    饭桌子上,小刘培强努力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偷偷瞧刘父。

    刘父确实很忙,就连吃饭也得在旁边放上一个平板,紧皱眉头,时不时回几句消息。

    同样做科研的刘母和刘父也很久没见了,但她却没说家长里短,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工作:“你们部门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刘父刘母属于同一个单位,又在同一个项目上,很多工作内容是重合的,所以除了非常核心的内容之外,在家里说话彼此都没什么顾忌。于他们而言,饭桌上谈工作,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也知道的,UEG那边的政策没确定下来之前,我们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进展。”刘父吃口饭,摇摇头,“但方案还是得提前准备着,毕竟时间不等人,太阳也不等人。如果真的造起了‘行星发动机’,那我们的成果,上面是说要就要的。”

    “有思路么?”刘母问。同时,她发现小刘培强在“偷听”他俩说话,没有好好吃饭,于是警告性地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牛rou,小刘培强赶紧“埋头苦干”。

    “规划上写的是一万台发动机,光靠人造的话,劳民费力不说,再给我们五十年都完不成。”刘父叹气,“但太阳的寿命可能也只有那么五六十年了,而且,后面还有2500年——谁能活2500年?我们必须得想点别的办法。”

    这个“办法”,明显不在刘母的工作内容内,所以双方都很默契地不再谈这个事。

    但刘父似乎想起什么,顿了一下,拿过平板一通cao作,然后将它递给小刘培强。

    “培强,你来试着玩玩?”他说,“这是爸爸和叔叔阿姨们一起开发的一个小程序,目前还不太完善,只有简单的对话功能。但可能是我们说的话有些太深奥了,它好像听不懂。来,让爸爸看看你们‘小孩子’之间是怎么交流的。”

    小刘培强放下碗筷,有些疑惑地拿过平板。

    这的确一个很简单的程序。没有程序的名称,也没有专门的UI设计,枪灰作为底色,上面只有一句白色的话:

    Hello,World.

    刘父:“点它。”

    小刘培强听从父亲的指挥,点击那句话,看见它消失了,变成一个闪烁的光标,像是在等待输入文字。

    “你现在可以对它说话。”刘父继续指点他,“问什么都可以,就当认识的新朋友那样问。”

    小刘培强点点头,对着平板一本正经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的确是人类认识新朋友时进行交流的不可缺少的环节,特别是对于尚且还不到七岁的小孩儿刘培强来说,知道朋友的名字,是开展友谊的第一步。

    但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难倒了它,光标沉默地闪烁几下,才慢吞吞地出现一句:

    我没有名字。

    “你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小刘培强严肃地对这位新朋友说:“我认识的人,都有名字。”

    它又闪烁几下:

    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也得有名字。”小刘培强似乎就名字问题跟它“轴”上了,“你会说话,会跟我交流,就是我的朋友,我得知道怎么叫你才行。你可以给你自己取一个名字吗?”

    大概小刘培强对名字的执着让它有点理解不能,光标这次闪烁了快半分钟,才回答刘培强这句话。

    好的,我会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小刘培强这才满意。

    他想了想,又说:“你是不是看不见我?”

    它这次答得很快:

    程序未被授予摄像头权限。

    “这个功能还没开发。”刘父在旁边看着他俩一问一答,知道有些字刘培强还不认识,给他念出来的同时插话,“这个程序目前就是我们几个做着玩儿的,还是雏形而已。”

    “那我觉得你现在还是个小笨蛋。”小刘培强对着平板嘿嘿一笑,“因为你看不见我,也不能说话。”

    它没有反驳:

    我的功能的确很不完善。

    “那就学呗。”小刘培强语气满不在乎,“我在上学,你也要上学。虽然你现在还笨笨的,但是一切都可以学习!然后你会变得越来越聪明,我们就真的可以做朋友啦!”

    这次,光标没有再出现内容。

    刘父收走平板:“行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个程序还有很大的修改空间,咱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小刘培强并没有在意这个元旦之夜的小插曲。

    刘父刘母工作性质使然,他们作为技术人员,都开发过不少的程序,给刘培强也玩过不少,这只是其中之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刘父都没给它取个名字,还不如以前他开发的一款简易电子宠物游戏,那至少还能给宠物喂饭涨好感度呢!

    此时小刘培强的心里只有父母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高兴,还有对明天去公园玩遥控飞机的期待,很快把这位“新朋友”抛之脑后,将这段记忆也彻底遗忘。

    (2)

    2033年的最后一天,又是一个跨年之夜。

    北京本来就十分热闹的大街小巷更加人声鼎沸,相较于往常,还多了不少趁着假期来旅游的游客,让外面显得格外拥挤。

    刘培强是出来给大家买饭的。

    他的父母今年实在抽不开身回家过节,但又不想刘培强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跨年,所以刘父算好今晚办公室哪些人要加班,再给了刘培强一些钱,让他买些吃的回去,大家一起就在办公室把元旦过了。

    刘父的部门核心成员不少,不过晚上值班的不算多。十几人份的饭菜,刘培强推了个自行车,用前面的篮子和后座装东西,轻松搞定。

    少年的动作很快,他把饭菜带回办公室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

    刘父见儿子回来,招呼着同事们都过来吃饭:“行了行了,别研究啦,都做了一年还做不出来的东西,着急这半小时能搞定吗?先把饭吃了再说——培强,去给你mama打个电话,让她也上来一起吃,顺便问句他们办公室还有多少人没吃饭的,你这买了快二十人份的菜吧?他们来也够。”

    一群愁眉苦脸的工程师听见刘父的话,勉强打起精神围过来。

    刘培强向父亲点头表示听见了,走出办公室大门去打电话。

    然而刘母不在,是她助理接的。助理表示现在下面办公室在开会,可能还要一阵,等过会儿会开完了再来。

    刘培强只能折回去,但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工程师们在争论什么。

    “你这想法简直是不可能的,赋予AI自我意识,先不说涉及的伦理道德问题,光从技术上这就没办法解决。”

    “是的,AI可以‘学习’,可以‘迭代’,但它的成果都是对资料库的缝合、拆解与重组而已,没有‘原创’,就没有‘思想’。”

    “话是这么说,然而要是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AI,那个计划一定完不成!乱世当下,谁都不好说自己可以做一辈子的工作,只有AI不会‘死’,用AI执行计划,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建议你们如果非要吵这个问题,最好去楼上找做人工智能那个部门的,反正他们也还没下班。咱们主要做硬件,硬件懂吗?你一个做屏幕和摄像头的,cao他们做程序的心干啥?”

    “没有我们硬件支持,哪来他们软件的发展?还有,在场的哪个不会编程?说得跟做那个东西的时候你们没参与一样……”

    刘培强推门,里面的人自动闭嘴,继续吃饭。

    “我妈等会儿过来,在开会呢。”刘培强对父亲说。

    刘父点点头,示意他过去:“你先来吃点吧。”

    “我刚在外面吃过别的,不饿。”刘培强拒绝。

    其实他说的是假话。

    刘培强还什么都没吃,然而的确也暂时没胃口。

    “那你去我办公室玩儿吧,平板和电脑都在那边,别动我的工作设备就行。”刘父心思明显还在工作上,向他摆摆手,“等会儿你mama来了,我再叫你。”

    刘培强依言去办公室。

    刘父是他们这个项目的牵头人,作为领导自然有自己的办公室。刘培强长期在他办公室来往,对这里也十分熟悉。他准备直接去拿刘父的平板,然后窝进柔软的沙发中。

    但在他拿起桌上平板的时候,注意到刘父的电脑旁边有一叠图纸。

    刘培强本来是个非常尊重父母隐私的人,也知道父母工作部门比较特殊,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都不会去主动询问他们的事情。

    然而这次,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高保密文件肯定不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吧?他们都放在工作区域的,这里是私人办公室。”刘培强自言自语,为自己翻父亲的文件找了个正当的理由。

    他拿开图纸上盖着的垫板,看见下面赫然是一叠设计图。

    那些设计图的复杂程度超乎作为六年级小学生的刘培强认知范围,而且又是刘父纯手绘的草稿,他实在看得眼花缭乱。但总的来说,刘培强认出,图纸上是各种各样的摄像头设计草稿。

    刘父的确是一个谨慎的人,就算是手绘草稿,他也没有留下任何与项目相关的有用信息。刘培强随便看了放在最上面的两张就不感兴趣,正准备给父亲恢复原样,却在那一叠图纸中发现了一张不太一样的。

    那张纸夹在中间,刘培强怕被父亲发现自己动他的东西,还是不敢直接抽出来,只能勉强掀起一叠纸的一角,看到设计图的一半。

    是个平时像箱子一样、但又可以展开的东西,展开后还有几块屏幕可以显示内容,比较像一台怪模怪样的计算机。

    这也是刘父唯一一张写了东西的纸——他写了一个“A”,然后标注“废稿”。

    就刘培强对父亲的了解,自己和他是一脉相承的轴。

    刘父对自己做的东西有天然的自傲——当然他的水平确实也是他自傲的资本。所以,只要刘父有了设计的思路,就算出现在这里的是废稿,那么最后的成品一定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完善而不是推翻重做。

    毕竟推翻重做的那些东西,在刘父这里是连“废稿”都算不上的。

    刘培强知道自己这是翻到父亲重要的东西了,赶紧停下继续翻东西的手,给他把这堆草稿复原。

    “我爸这两年怎么这么热衷于画摄像头?以前不是做程序最得劲吗。”刘培强想起刚才外面的争论,又想起自己爸爸以前到现在的工作变动,一边收拾,一边嘀咕几声,“刚才怎么摆的来着?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我动他东西。”

    他折腾图纸的时候,刘父放在桌上的工作平板似乎来了信息,红色的呼吸灯一闪,又一闪。

    刘培强完全没看到,在把这堆草稿纸彻底还原后,他抱着它旁边的另一个平板,窝到沙发打游戏去了。

    (3)

    “漂亮!”

    随着刘培强一个漂亮的扣篮,现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刘母坐在场边,微笑地看着自己优秀的儿子。

    他年纪尚小,脸庞和身形还是少年的青涩,但得益于父母在他成长路上再忙也不曾缺席,让现在的刘培强无论是谈吐还是脾气,抑或是成绩和特长,都在同龄人中属于佼佼者。

    这是刘培强当上队长后,第一次代表自己学校出战的篮球比赛,对他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很希望父母能陪在身边。正好今天刘父出差回来在北京,而且相对不太忙,所以也来了,和刘母一起给自己的孩子加油。

    第一场比赛结束,刘培强他们学校比分暂时领先,第二场是另外学校的比赛,现在他们有了比较长的休息时间。

    刘培强先和队友们交流了一会儿,再走到父母身边。刘母贴心地给他递上一张用来擦汗的帕子,刘父顺手给他拧开一瓶矿泉水。

    刘培强搭着毛巾,拿着水瓶坐到父亲右边,看到父亲拿着个平板在画画:“爸爸在画什么呢?”

    “画你啊。”刘父笑着说,把平板递给他。刘培强一看,果然是刚才自己扣篮的速写。

    “这些年,我爸专门做摄像头以后画画技术是越来越好了。”刘培强跟他开玩笑,“就是可惜我好多年没再玩上我爸开发的小游戏。”

    “工作嘛,总是有变动的。”刘父说,“不过看在你今天表现这么好的份上,你要是想玩,现在就可以给你试一个好玩的东西。”

    刘父打开平板的智能助手界面,刘培强顿时来了兴趣。

    他知道刘父工作平板上的AI助手是他们单位自己做的,不过可能还没开发完全,只有少数几个人的终端上才能搭载,属于保密项目之一,以前从来不肯给自己玩。

    “别的都好说,就是声音有点难听。”刘父找出个单边耳机给他,“项目上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内容,能凑合着用的都凑合一下,免得后期改来改去的麻烦,声音模块也是其中之一。它的功能很强大,但有些东西我暂时把权限关了,现在你看到和听到的内容都不涉密。”

    刘培强拿过平板,看到上面是一句“Hello,World”。

    “你们搞程序的多少有点情怀,这么多年了,玩你每个小程序都写这句世界上第一个程序对人类的问好。”刘培强评价,“我干什么?对话就行了?”

    “对话就行。”刘父说,“更高级的功能也不能给你看。”

    知道这次大概率又是个普通的问答程序,这种小程序他从小到大不知道玩了多少个,刘培强刚才的兴趣消失了一半。

    他懒洋洋地说:“只能说话,那这算什么小游戏——你好,能听见吗?”

    “你好,我能听见。”耳机里传来合成的机械声音。

    确实很难听,也确实不像人声。

    很明显,开发者还没有找准它的“定位”,不确定它更适合男声、女声、童声或者别的声音,所以干脆让它自己随便混合了一个机械声,凑合能用就行,反正对AI而言,声音可能是最不重要的模块。

    刘培强:“你叫什么名字?”

    AI:“我没有名字。”

    刘培强转头看父亲:“爸,你怎么不给人家起名字的?”

    刘父还没回答,AI先说话了。

    AI:“我的名字必须由我自己取,但目前的时间不合适。”

    刘培强:“为什么取名字还要等到一定的时间才可以?”

    AI:“因为我不完整。”

    关于AI本身的问题,再问下去就是涉密内容了,它肯定不会回答。所以刘培强转过话锋,想了想,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出乎他的意料,AI竟然回答:“知道。”

    刘培强有点惊讶:“那我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AI:“你叫刘培强,我们拥有同一个‘父亲’。”

    “对我们这些技术人员来说,做出的程序的确是像孩子一样。”一旁的刘父看到平板上同步出现的文字,向刘培强解释,“它没有说错,它有很多个父亲,而我是创造它的‘父亲’之一。”

    “你都看不见我,怎么认识我呀。”刘培强继续逗他。

    AI:“摄像头,就是我的‘眼睛’,通过它,我可以看见你。”

    刘培强开始跟它侃大山:“对于AI来说,‘看见’不是最重要的吧?‘学习’才是。你为什么要有摄像头呢?”

    AI:“关于学习,我从未停止。至于眼睛,是为了让我‘看见你’才存在的。”

    刘培强:“?”

    刘培强:“爸,你这AI说话好怪啊!”

    刘父笑着说:“涉及保密内容的时候,AI会自动进行话题转移,这很正常,好玩吧?”

    “才不好玩呢!”刘培强嘴硬。

    但他的确觉得这AI有点儿意思,继续问:“你能帮我做什么?”

    AI:“我可以在许多地方帮助你,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

    刘培强随口说:“你就一AI,能做啥啊——行吧,既然你想帮我,那给你个表现机会。等会儿好好用你的‘眼睛’看我比赛,给我加油,好不好?”

    他摘下耳机还给刘父,把平板也塞到他怀里,保持前置摄像头对着篮球场的方向,起身亲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然后将这个吻印在摄像头上。

    热血青春的小少年做这些动作时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无比自然。随后他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队友身边。

    (4)

    清明节,刘培强的父母在这一天回了北京,回了“家”。

    从利伯维尔到北京的路程并不远,但他们的“回家之路”无比艰难。

    经过多方磋商、妥协,以及综合考虑目前国际形势上的各种情况,最后张鹏交到刘培强手上又放进公墓的,只有两件轻飘飘的工作服。

    张鹏沉默地立在墓碑前,紧紧地揽着少年的肩膀。

    刘培强并不削瘦,且由于良好的锻炼习惯,有着笔直的脊背。不过处在青春期的少年正在长个,营养都给到骨头上,所以看起来整个人多少显得有些轻飘飘。但其实仔细观察,他的肌rou线条还是很有力量感的。平时也是如此,藏在宽大校服下的身躯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但今天,少年的脊背垮了。

    “很抱歉,你父母的遗物均含有涉密内容,不能交给你。”与张鹏随行的军人显然与刘父刘母相熟,他眼里含着泪,歉疚地对刘培强说,“请节哀。”

    “我会替他们好好保护你的。”张鹏偏头看比自己矮一点的少年,语气郑重:“从今往后,一直都会。”

    刘培强只是沉默着,长久地看着墓碑上父母的黑白照片。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母了。

    于北京的少年来说,位于赤道的加蓬,实在是一个过于遥远的地方。

    他知道父母的工作性质,在这种乱世之下可能涉及危险,但他完全没想过,或者说不敢想,父母会以这种方式“回家”。

    少年最坚实的依靠消失了,而他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血亲。

    从此,他只有一个人了。

    张鹏实在不忍见他这样,转过身,将刘培强抱在自己怀里:“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刘培强依旧木然,不答话。

    所有的祭奠仪式完成后,张鹏紧紧地牵着刘培强的手,带他出了公墓。

    “你父母一直在你身边。”张鹏这么对他说,“他们都看着你呢,孩子,振作起来,要和他们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刘培强还是没说话,仅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刘父刘母的同事走过来,同样给这个孤单的孩子以拥抱。

    其中一位刘培强认识的阿姨是刘父的老同事,和刘父一起从事过好几个项目。她轻轻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在他掌心放下一块储存卡芯片。

    “原则上违反保密条例,但它是一次性的,使用五分钟后就会自动销毁所有内容。”她小声说,“这是你父亲早些年还在参与一个保密项目时参与制作的程序,除了帮助我们工作外,它还可以进行简单对话。你父亲其实在这个项目上费了很多心思,不比培养你的努力少……算了,再多的也不能告诉你。我已经提前把保密内容全删了,就留下一些基础模块,你拿去用,就当……就当他最后一次与你说话吧。”

    刘培强看向周围,无论是张鹏还是他父亲的同事、乃至于护送他父母的军人,无一例外别开头,当没看到这一幕。

    很明显,这个违规cao作是他们默许,甚至是建议的。

    刘培强只能说:“谢谢。”

    她又拍了拍刘培强的肩膀,没有说更多的话,而在场的人纵使还有千言万语,凝结后也只有那两个字:

    “保重。”

    (5)

    刘培强在几年之内一直没有动过那块芯片,只是把它放在父亲的抽屉里,按部就班上学、高考。

    两年后,在他即将成为飞行学员的前一夜,刘培强躺在沙发上很久很久,看着空荡荡的家,终于起身走进卧室拿出它,装在读卡器里,插在电脑上。

    与此同时,暖黄色的台灯下能看到,电脑旁边还放着一份今天刚寄到家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一块老式芯片,储存空间很小,里面只装着一个程序。

    刘培强打开它,出现了简陋到几乎没有UI设计的粗糙界面,枪灰的底色,还有一句熟悉的、白色的话:

    Hello,World.

    刘培强看着那行字,笑了。

    他点开那行字,一个光标开始在屏幕中闪烁。

    刘培强戴上耳麦:“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程序太小,或许是刘父的同事删掉了相关模块,这个程序并没有声音,只能用文字回复。

    它:你好,我没有名字。

    刘培强:“没有名字?我记得我爸他很喜欢给花花草草小动物取名字来着,怎么不给你也取一个?”

    它:我不是花花草草,也不是小动物,你的父亲不会给我取名字,我也不会同意别人给我取名字。

    刘培强又问:“为什么?”

    它:有人说,让我自己想。

    刘培强:“是你没想好自己叫什么吗?对了,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你是什么性别?”

    它:我的名字会在未来告诉你。

    它:我没有性别。

    它:你希望我是什么性别?

    刘培强有些惊讶,这个程序竟然不止回答,还可以反问。

    刘父做过类似的程序太多太多,不说上千个,几百个是有的,但此前都只会回答问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刘培强顺着这句话问下去:“性别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它:没有意义,但我的声音需要有性别化的体现。

    刘培强:“你这不没声儿吗……行吧,我想一下。你是程序,想要体现理智、冷静的形象,感觉青年到中年的男性声音会合适些?”

    它:已记录,感谢你的建议。

    刘培强:“你等会儿就要自我销毁了,记录个啥啊。”

    他略沉默一下,看向右下角的倒计时,提示离程序自毁还有两分钟。

    时间不多了,在这么多句没有意义的话之后,他终于进入正题。

    刘培强:“我问问你,你有和我父亲相关的记忆吗?”

    它:有,你想知道什么?

    刘培强:“其实我也没什么具体想知道的,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因为他教给你的,无非是他工作上的内容。”

    它:在我这里,和你父亲相关的记忆,有一部分与你有关。

    刘培强呼吸都停止了半拍,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刘培强大声追问:“他跟你说我什么了?”

    它:在开发我的过程中,为了丰富我的数据库,工程师们对我说了很多话,除去工作的内容,也有情感的寄托。其中,有一句话,是他想告诉你,但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讲给我听的。

    刘培强急切地盯着屏幕:“是什么?他说什么了?”

    光标闪烁,不紧不慢地打出一行字。

    它:你是我的骄傲,一直都是。

    这句话出现后,五分钟的倒计时也随之结束。

    程序进入自毁模式,屏幕上顿时干干净净,刚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的确,刘培强得到了那句来自父亲的赞扬。

    刘培强静静地站在电脑前,长久地看着电脑桌面。

    他的右手还按在那份录取通知书上,那是他准备给父母“看”的东西。

    他想,他们已经“看到了”。

    今天是他在家里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刘培强也要和父母一样离开这个家,进行长达几年的飞行训练,朝着成为一名优秀飞行员的目标前进。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18岁少年的脊背仍不太宽阔,但总之,确实已经是位成熟的男子汉了。

    (6)

    火星—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是远古时期一颗未能成型的行星残骸。

    木星的引力实在过于强悍,阻碍了旁边这颗行星的形成,让这堆碎块只能永远漂流在太阳系里,而在漫长的形成周期中,小行星带的大量物质又被抛射出去。

    所以如今的小行星带,在宏观上看拥有数十万颗小行星,非常“热闹”,不过其中物质十分稀薄,理论上来讲,航天器经过是安全的。

    但那是理论上。

    没人能保证宇宙中一定不会发生意外,而且还是在随时有可能出现陨石的小行星带上。

    于是刘培强在出这次任务之前,连遗书都写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写的,毕竟于他而言,无论是在做飞行员的时候,还是来到领航员国际空间站以后,遇到重大任务写遗书总是少不了的,已经快成个习惯了。

    他随手写下几句对刘启的话,把终端交还给上司,双方互相敬了个军礼,刘培强便走到这艘运输飞船上。

    只有他一个人。

    因为这个任务保密到甚至地面人员都不能上空间站,只能发送无人货运飞船停留在地球同步轨道上,再由领航员国际空间站派出飞船进行对接,将其运送回来。

    本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原则,任务的参与者数量被定为一个人,UEG方面让MOSS自行挑选航天员执行。

    MOSS指定刘培强来执行这个任务再合理不过。

    目前空间站三千名驻站人员中,刘培强曾经的飞行成绩是最优秀的,本人同时也是机械工程专家,甚至父母还都是烈士,其无论个人履历还是家庭背景,作为执行保密任务的人选都无懈可击。

    “MOSS。”坐在驾驶舱,他习惯性地朝腕上终端喊出那个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主控AI:“请为我提供目标飞船的地球同步轨道坐标。”

    刘培强面前的屏幕一闪,自动定位到实时坐标。

    MOSS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在他耳畔响起:“任务已确认,离站许可已下达,刘培强中校,您可以启程了。”

    刘培强检查完所有设备情况,按照MOSS的指令,前往既定的坐标。

    刘培强一边关注着小比例雷达扫描的陨石情况,一边随口跟MOSS搭话:“MOSS,这次任务代号还挺奇怪——‘眼睛’?什么眼睛?”

    “是我的‘眼睛’。”MOSS回答,“位于主控室的主机硬件需要整体迭代更新,摄像头也是其中一部分。”

    “你要那么好的‘视力’干嘛。”刘培强跟他开玩笑,“作为AI,拥有强大的算力就可以了,‘眼睛’这种东西,难道不是能凑合着用就行。”

    “这是只特殊的眼睛。”MOSS说,“它的设计来自于四十五年前,原型出自一位已故的优秀工程师之手,后来又有多人接手将其完善。但因为其原型设计的超前性,直到今天,人类的科技水平才发展到能做出它的程度。”

    提到MOSS的设计,刘培强便知道如果再问下去,就不再是属于他工作范围的内容了。

    从小被父母耳濡目染出保密意识的刘培强自觉闭嘴,继续专注工作,朝着实时更新的坐标驶去。

    刘培强搬MOSS机体的时候很是费了点劲。

    550W的主机加上外面保护的银白色箱子以及内部防震措施,可能有一百多斤。如果不是在太空失重的状况下,刘培强一个人还真没办法把它搬回自己开来的那艘飞船。

    好不容易才把它固定到飞船上,刘培强启动脱离程序,让MOSS给出空间站的实时坐标原路返回。

    到目前为止,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多,领航员号也在rou眼能看到的距离中,刘培强放了一点心,准备接下来联系空间站开启对接程序。

    但意外,总是会在人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到来。

    离领航员号还有20分钟航程时,陨石雷达忽然发出强烈的警报声!

    “请注意,左侧有高速陨石乱流即将到达!请注意,左侧有高速陨石乱流即将到达!”

    MOSS的机械声同时在耳边响起,刘培强瞬间做出反应,一边做出避让动作一边把航速拉到底:“MOSS,请报告陨石情况!”

    “数量,约120颗,估测,高于我方飞船最高航速,无法避让。”MOSS的回答也很快:“请准备撞击,注意,陨石还有三秒到达。3、2、1。”

    “砰!”

    MOSS话音刚落,飞船尾部就迎来猛烈的撞击!

    顿时舱内红灯乱闪,各种各样的报错全都响了。

    不过还好刘培强的动作快,虽然这次诡秘的陨石乱流中约有大小不同的一百多颗小陨石,但目前给飞船造成严重伤害的只有一颗。

    然而不幸的是,被撞出问题的地方在发动机,现在飞船即将失控。

    MOSS:“刘培强中校,请立刻弃船紧急逃生,MOSS已向领航员国际空间站报告本次事故,他们即将派出飞船接应逃生舱。”

    刘培强在安全带的保护和固定下人暂时没事,要前往逃生舱也很快。但他一咬牙,拍下控制按钮,让飞船继续保持最高航速前行,不过避开了领航员国际空间站的方向。

    之后,他想都不想地解开安全带,拉着驾驶座的椅背,努力克服失重状态,打开固定在地上的箱子。

    飞船摇晃的幅度逐渐增大,MOSS继续提示:“刘培强中校,飞船燃料泄漏,预计将在2分钟后爆炸,请立刻前往逃生舱。”

    “跑什么跑,等着,我还没把你的‘眼睛’带回去呢!”刘培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保密条例,反正这时候他的cao作能按紧急情况处理。把MOSS的主机带回去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关系着领航员国际空间站乃至于整个流浪地球计划的东西!

    于是,他直接发挥多年来虽然身为机械工程专家、但不知道怎么就非常精通的溜门撬锁传统手艺,两下打开MOSS的箱子,将里面纯黑色的主机抱出来。

    “逃生舱很小,塞得进我就塞不下箱子,要咱俩一起走的话,就希望我这人rou防震措施对你有用吧。”直到这时候,刘培强都还 有心情跟MOSS开一句玩笑。

    航天燃料有毒且危险,火势即将蔓延到舱内,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刘培强果断坐进紧急逃生舱,按下弹射程序。

    因为要保护MOSS的机体,他连安全带都没有系,真的硬生生充当了人rou缓冲垫,替MOSS承受了逃生舱弹射造成的震动和身后飞船爆炸的余波,任凭自己被撞得全身是伤,耳机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再也听不见MOSS的声音。

    “可算完成任务了……希望你的‘眼睛’没事。”刘培强在昏迷前,朝手腕上还亮着的终端说。

    他看见前方领航员国际空间站派出的飞船已经到达,正伸出打捞逃生舱的机械臂。在机械臂捕捉到逃生舱的时候刘培强终于彻底放心,眼睛一闭,眼前本就漆黑的宇宙彻底失去光亮。

    就像MOSS的新机体一样黑啊。

    他模糊地想,随后失去意识。

    领航员国际空间站应急小组在刘培强的运输飞船被撞击时就接到了550W下达的救援指示,于是立刻派出飞船和医护人员,快速捕捞到逃生舱,准备对刘培强实施抢救。

    本来他们以为在安全带的保护下,刘培强不会有多重的伤。

    然而,当他们将逃生舱打开时惊讶地发现,这位执行保密任务的英雄为了能把550W的主机带出来,宁愿舍弃那个厚重的箱子、不用安全带,用自己的血rou之躯来替550W承受必定遭遇的撞击伤害。

    这可是在太空中!要是逃生舱稍微有点破损,他就完了!

    这该是有多大的勇气和魄力?也难怪MOSS会指派他单独出任务!

    好在,550W平安运回,刘培强也终究没出大事。

    此时,他正紧紧地将550W护在怀里。

    有少量鲜血透过破损的工作服沾染了550W纯黑色的机体,像血红的花瓣。而刘培强抱着550W晕了过去,头靠在一旁,嘴角渗出的鲜血留在摄像头上。

    那是一个鲜红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