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9 密路
这天下午，杨添祥的六姐杨岫凝来了。 一众兄弟姐妹中，她跟杨添祥年纪最相近，由于保养得好，看着比杨添祥还要年轻几岁。她烫着时髦卷发，娇小身材被鹅黄色洋装包裹，不像谷敢本地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细致，只是带着淡淡愁容，眼睛还有些红。 据说她跟丈夫儿子一直在瑞士照顾重病的杨老爷子，这次回谷敢应该也是为了促成与欧美考察团合作的事。 见杨添祥身边多了章浮正这样一个生面孔，杨岫凝小小吃了一惊，但很快便笑得大方得体，杨添祥既然肯让章浮正出现在他们姐弟独处的场合，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坐了会儿，杨岫凝忍不住落泪：“上次你被人打黑枪，真是越叔跟人勾结吗？” 杨添祥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低垂，看不出面色如何：“都过去了，你还为这个伤心，不值当。” “父亲得知这件事病得更重了，但这次来他还是让我带话给你，那些老人中自然是有冥顽不灵的，见父亲病重也不怎么服你，你只管大刀阔斧地去做，不用忌讳什么，只是自己要万万小心，他们对外敌或者畏畏缩缩舍不得折羽，对着自己人反而心狠手辣，这是人的通病。” “所以我一直想，早就该带几个新人出来，重新分分权，谁在位时间久了，都不免贪图安逸又怕死。”杨添祥说到这儿，扭头看了眼章浮正，杨岫凝便也跟他的目光去看章浮正。 章浮正被这姐弟俩看得不自在，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杨岫凝又说：“真是难为你，让你一个人应对这样凶恶的世道，我跟你姐夫实在鞭长莫及，除了帮你四处奔走也没别的能做，不过先前跟我一起做飞行俱乐部的几个老同学倒是都很帮忙，这次我也有好消息带给你。” 杨添祥轻笑一声：“辛苦六姐。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早几年那个做事顶顶跋扈的卫斯丞？” 杨岫凝端起茶盏的手一顿：“怎么会不记得，那人当年在谷敢也算出尽风头，但你怎么忽然问起他？” “有个朋友托我打听他如今怎么样了，这事儿倒是不难，算了，就不麻烦你和姐夫了。” “好吧。”杨岫凝忽然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印刷精致的礼单，递给杨添祥：“JBBS那位高管酷爱收藏失蜡法青铜古董，你姐夫的小库房里恰好有几件，他不大爱这些东西，我就一起带了过来，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这怎么行？还要姐夫来贴补我。” “拿着。”杨岫凝说着又红了眼，硬把礼单塞进他手里，并与他握了一握：“jiejie姐夫想再多帮你也就只能这样了，我呀恨不能替哥哥jiejie们去死，结果反而剩下我这个最没用的人。” 杨添祥宽慰杨岫凝片刻，杨岫凝便也不再多待，先回房安顿了。 章浮正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从今早杨添祥问他那副人皮刺青如何，到故意跟杨岫凝提起卫斯丞，这些都不是巧合，杨添祥应该已经知道他对戴先生做过什么，但杨添祥并没有要揭穿的意思，对他的态度反而比前几天更亲昵了些，这又是什么缘故？ “有个朋友”、“托他调查”，这位“朋友”是指阿碣吗？还是杨添祥虚晃一枪，根本没有这样一位“朋友”？ 要出门的时候天忽然阴了，谷敢多雨，恐怕没多久又要有一场风暴。 杨添祥换了套枪灰色西服套装，背着手站在廊下看了会儿，章浮正和刘丛的无线电中同时传来准备出发的指令。 这时杨岫凝也下了楼，扶着楼梯扶手顿了一步，杨添祥回头跟她相视一笑，杨岫凝便没有上前，只目送杨添祥被人簇拥着出了门，脸上的笑意渐渐被担忧替代。 要让章浮正今贤之流来评价杨家老宅，虽然当的上大族气派，可实在算不上奢华，装饰风格甚至有点落伍，而身穿艳丽改良旗袍、身形妙曼的杨岫凝委着雕花栏杆杵在那儿，光影被不甚透亮的玻璃窗割成几截，散漫落在她身上，仍像一副旧时风情画。 跟JBBS的会晤还算顺利，只是那位高管态度多少有些暧昧不明。 杨添祥倒是能理解，毕竟谷敢这地方别的不说，三天两头打仗，政府军跟本地势力关系又格外微妙，当地资源有限，加上民心不稳，要发展商业绝非一朝一夕。 国商部那位官员也未必就站在杨家这边，若非JBBS求稳心切，要求政府背书，杨添祥甚至懒得跟国商部周旋。但他并不急，JBBS的人肯来这一趟，又肯见他就说明尚有转圜余地。 送走JBBS的高管，国商部那位官老爷舔着凸起福肚，用蹩脚的中文笑眯眯对杨添祥说：“七少好魄力，但外商终究是外商，可以为援而不可图，我这里倒有些好的建议，或许能帮上七少。” 他的建议杨添祥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大可不听，但还是客气说道：“改日一定登门请教。”姿态疏离，已经是送客的意思。 那官员深看杨添祥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政府一直想对谷敢收权，奈何谷敢人不肯，来回拉扯几十年，也就渐渐把谷敢拖累成如今这幅破败的样子。 就譬如说临时改的这个会面的地方，本是杨岫凝名下一处山庄，乍看是座微型英式古堡建筑，颇有几分浪漫田园风情，但一放大四周全是野山荒村，几乎感觉不到现代化文明的浸润，放眼望去死气沉沉毫无指望，资本砸进来能有多少改变都未可知，这只是面子上的功夫，非做不可，可要把它盘活不伤筋动骨怎么行？靠政府吸髓一样的盘剥，岂不是雪上加霜。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本来乌云密布，却一直没有下起雨。 杨添祥沉默不语看向窗外，随车的保镖、护兵都荷枪实弹精神紧绷。 山庄距离杨家老宅将近10公里，中间一段3公里左右荒僻山路最容易被埋伏，早有杨家军在道路两侧警戒，眼看即将驶出危险路段，可还是出了事。 先是开路车被炸飞，而后道路两侧的杨家军发现敌情开始交火，连续而激烈的枪响被防弹玻璃隔绝，听起来闷闷的。 今贤在对讲中指挥：“掉头！向后行驶600米左右，右拐，进林子里，有我们的人接应。” 那条路是两天前防爆组提前排查过的，隐秘且安全，谷敢的山野林间寻常百姓是不敢走的，因为战事频发，密林常被军阀利用布雷，至今尚有许多地区暗雷未被排除。 刘丛指挥司机照做，但后面又有人包抄过来，杨家军苦苦支撑，不知还能僵持多久。 今贤他们的车本来在后面，现在反倒要打头阵解除雇主危机，如非必要他们是不会谷敢当地武装势力交火的，所以左躲右闪仍采取保守策略。 600米山路开了四五分钟，后面仍有追兵锲而不舍。 今贤：“快到了，让杨添祥的人设路障，烟雾弹准备，弃车！” 军用加长吉普一个甩尾停在路边，章浮正顶着浓烟刚开了下车门，便有一发子弹打在门边上，他赶紧关门：“对面有狙，应该配了夜视仪。” 今贤：“让杨添祥换作战服，你换弩紧跟着他，丛爷带四个人前面开路，其余人殿后，注意分散站位，我带人把那个狙的位置找出来。” 杨添祥用最快速度换上防红外线的作战服，又佩上和章浮正同款双目夜视仪、狙击弩，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有功夫说笑：“这玩意儿还是碣哥当年手把手教我的，我也不能拖大家后腿不是？” 章浮正：“……”怎么就没sao死你？ 今贤那边已经开始行动，暂时拖住了敌方狙击。 章浮正再次开了车门，在927防爆组的接应下掩护杨添祥顺利进了密林，这条路不算太长，只有900多米，出去之后有专车会载他们安全撤离。 走了三四百米一直安然无事，但所有人都不敢有片刻松弛。 在这种环境复杂的山林地形中，杨添祥身边那个黑衣人便发挥出极大作用。因为从小在山里长大，为了一口吃的跟着兄弟姐妹一起蹚过雷区、钻过林战火线，对危险有着格外的敏感，也是他先听到细微的声响，赶忙把身边一个同伴推开，又翻滚以保护的姿势靠近杨添祥，不知从哪儿射来的弩箭直直插进树干，以对方的精准度来看，应该是还没有确定目标在哪儿，这一箭只想逼他们自己暴露。 刘丛赶紧用手势示意所有有人安静，举盾，暂时寻找掩体。 果然又是几箭。 章浮正压低声音在对讲中说：“左右两侧应该各有一个狙击位。”随即敲了下黑衣人的手背问：“你能确认大概方位吗？” 黑衣人想了想：“要再听一下。” 防爆小组把电子地图递给章浮正：“这片区域能做狙击点的位置不多，你看一下，这是我们提前探测到的。” 章浮正只看了几秒便迅速报出两个位置。 在两边弩箭最后一次射出后，黑衣人根据章浮正的报位基本确定了狙击点，章浮正侧耳细听，而后上膛、瞄准、勾动扳机，一箭命中，对方惨叫一声，随即听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刘丛：“两侧举盾前进。” 有人用机枪朝他们身后开始扫射，但由于密实的草木遮挡，加上他们始终没有暴露，命中率为0，并且也没有再追上来。 终于看见密林外接应的车，众人快步走了过去。 今贤那头也解决了狙击，从后方赶上，刘丛则提醒他林子里有埋伏，务必小心。 就在章浮正一脚即将踏出去时，一发弩箭射过来。 黑衣人扑倒杨添祥，顺带把章浮正也拽得仰躺在地上，但那箭却结结实实射穿了他的右腿。 章浮正翻身而起，先把杨添祥按在刘丛身后，又拖着黑衣人出了密林。 章浮正：“出口五十米左右正西20度位置，有把弩，他肯定看见我们了，我去弄死他！” 今贤赶忙制止：“你别动，我来解决，你跟丛爷带人先走！” 这时只听杨添祥说：“箭有毒。” 章浮正低头去看黑衣人，后者已经四肢扭曲呼吸苦难，可还是伸手朝着杨添祥的位置，似乎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