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大唐名相张九龄正妻后 第108节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夕阳西?下?, 天际仿若着了火,山峦的树叶跟着熊熊燃烧,陵墓在红光中矗立, 清冷庄重?,诡异中透着无尽荒凉。 守灵人所住的一排屋子,低矮简陋,晚风吹拂过, 占风铎发出叮叮咚咚清脆响动,像是在招魂。 谭昭昭立在马边, 静静望着眼前的皇陵,风卷起她的发丝, 糊在了眼睛上, 眼睛传来?一阵酸涩。 “昭昭, 进?去吧。”张九龄牵住了她冰冷的手, 抬手将她的发丝拂开, 理着她的衣襟。 一路急行奔波赶来?,他?都觉着累,谭昭昭极少骑马, 可想而知此时肯定不舒服。 张九龄内心担忧, 但看?到谭昭昭平静面孔下?, 暗藏着的惊涛骇浪,却不忍劝说。 人生最怕别离苦, 谭昭昭已经送走了雪奴,此次与高力士一见?,恐成永别。 谭昭昭似有似无点了下?头, 道:“大?郎,我自己进?去。” 张九龄愣了下?, 不过他?未曾多说,松开手温声道:“好,我在外面等?你。” 谭昭昭吸了吸气,骑马疾驰时,双腿内侧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她却要借着这股疼痛保持清醒,才有力气迈开腿。 小黄门躬身在前?,领着谭昭昭进?了最末一间屋子。屋子低矮昏暗,正对着门的胡塌边点着豆大?的灯盏,照着胡塌上躺着的高力士。 高力士闭着眼睛,呼吸微弱,消瘦得如风干了的树枝一样,脸色不知是灯光的昏黄,还是重?病的折磨,看?上去好像大?年三十晚上驱傩戴了一层面具,痛苦经久不散。 谭昭昭缓缓坐在他?的身边,也?没唤醒他?,就那么平静地?,不错眼地?守着。 小黄门去倒了碗茶水进?来?,取了签子将灯挑得亮了些,屋子里?变得亮堂起来?,高力士的脸更清楚了。 谭昭昭只觉着眼睛一阵刺痛,nongnong的药味夹杂着陈腐的气息,霸道地?往五脏六腑钻,她紧紧闭上双眸,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雪奴躺在床榻上,冰冷的身躯,刺目干涸的血,与眼前?弥留的高力士来?回交错。 小黄门低声道:“夫人,三郎时醒时睡,可要奴唤醒他??” 谭昭昭稳了稳神,轻轻摇头:“多点几盏灯......将灯烛都取来?全部点上,外面的花草,选茂盛的剪了来?摆设,屋子太?冷清了。” 小黄门说,高力士病得厉害,醒着的时候头痛头晕呕吐不止,能入睡反倒是奢侈。 小黄门还说,高力士因为先帝驾崩,他?伤心过度,夜不能寐,需要靠服用朱砂安神,方能阖眼。 太?冷清了。 高力士爱美,他?这短短的人世路,辛苦过,辉煌过,精彩纷呈。 离去的路,当得起花团锦族。 谭昭昭心如被针狠狠刺过,她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高力士聪慧至极,当时她拦着他?吃朱砂,他?并未追问,但他?什么都明白了。 谭昭昭不知道高力士是故意服用朱砂,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报复她。 他?知道,自己拦着了她,就是不要他?死,他?偏生折磨自己,死在她的面前?。 小黄门抱着大?捧的花草进?来?,插在坛坛罐罐里?,屋里?多点了几盏灯,一下?变得亮堂起来?,照着满室的花团锦族。 谭昭昭手指无意识抠着衣襟,迷茫地?望着四周,半晌后?恍然道:“劳烦你去拿酒酿与蛋进?来?,我给他?做酒酿煮蛋。” 小黄门歉意地?道:“夫人,蛋倒有几只,只此处没酒酿。” 谭昭昭哦了声,深深的悲凉内疚,她得要努力地?缓一缓,才能再次出?声:“浊酒可有?” 小黄门道有小半坛,谭昭昭道:“就拿浊酒吧。” 小黄门转身出?去,取了红泥小炉与浊酒等?进?屋,谭昭昭独自坐在那里?,守着炉火煮蛋。 浊酒比酒酿的气味要浓烈些,没一会,酒的甜香萦绕,冲淡了屋内的药味。 罐子咕噜噜,谭昭昭下?巴放在膝盖上,环抱着双腿,望着小炉中红彤彤的炉火,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出?神,咕噜声渐小,她都未曾发觉。 高力士好像做了长长的梦,他?在梦中闻到了花草的香气,酒酿煮蛋的香气。醒来?睁开眼,花草满屋,简陋的屋子一向寒酸,许久没这般热闹喜庆过了。 原来?不是梦,谭昭昭来?了,亲自守着炉火给他?做酒酿煮蛋。 谭昭昭以?前?其实并未亲自动过手,她喜好吃,在吃上能花样百出?,却不擅长动手,煮酒除外。 罐子里?的水快煮干了,谭昭昭好似并不知道。要是换作了煮酒,她定早不会如此。因为她总是不停地?揭盖子,迫不及待能早些吃到酒。 高力士脸上不由得浮现起淡淡的笑意,唤道:“九娘。” 谭昭昭恍惚听到了有人叫她,愣愣侧头朝高力士看?去,与他?含笑的双眼相对,她呆住,呐呐不能言。 高力士努力抬手指向小炉,“快煮糊了。” 谭昭昭回过神,手忙脚乱去拿罐子,罐子烫,她倏地?缩回手,四处寻找,帕子就在面前?,她却没看?到,干脆抓起自己的裙摆垫住,将罐子从小炉上捧到了案几上。 罐子里?还剩些许的汤水,蛋已经煮过了头,谭昭昭忙道:“我再重?新给你煮一份。” 高力士道:“我饿了,现在就想吃。” 浊酒已经用完,再也?没办法煮一份。当时她脑子太?过混乱,她与张九龄离开得匆忙,连行囊换洗衣衫都没准备,骑上马就出?了城。 谭昭昭歉意不已,只能将就着舀到了碗里?,用羹匙轻轻搅动吹凉。 高力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望着她的慌乱与不安,道:“九娘,好了,我不怕烫。” 谭昭昭试了试温度,将碗放在一旁,上前?搀扶他?坐起来?了,触到他?瘦骨嶙峋的后?背,手比先前?被罐子烫过还要痛。 高力士动了一下?,就气喘吁吁,痛苦地?紧皱起眉眼,他?拼命克制住喘息,劝说她道:“九娘,我没事,你不要难过。” 谭昭昭侧过头,飞快擦拭掉自己的眼泪,俯身端了碗,道:“你不方便吃,我喂你。” 高力士顿了下?,他?的手动了又动,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挤出?一丝笑道:“好像又回到了刚见?你时,你见?我手臂有伤,要喂我用饭。” 谭昭昭将高力士抬手的动作悉数看?到了眼里?,她心痛如绞,佯装轻松道:“是啊,那是你年纪虽小,却很是倔强,还爱逞强,现在还一样,与小时候一样倔。到老以?后?,估计也?是个倔老翁。” 高力士胸口一阵翻江倒海,他?用力压制住,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汤。 以?往最爱,甜滋滋的汤吞下?去,很快他?就克制不住了,紧闭着嘴,看?向了塌边的痰盂。 谭昭昭随着高力士的视线看?去,恍惚了下?,将碗一放,取了痰盂递上前?,高力士俯头狂吐,连五脏六腑都仿佛要一起吐出?来?。 吐完之后?,高力士的脸色更加灰败了几分,靠在软囊上,连呼吸都已无力。 谭昭昭哀哀望着他?,手伸过去,颤抖着覆上了他?搭在被褥外,枯瘦如柴冰凉的手背。 高力士缓缓地?道:“没事,我没事。” 谭昭昭看?着他?变黄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道:“三郎,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这么做?你可是在报复我?你若是恨我,想要报复我,直接杀了我就是,何苦要折磨自己!” 高力士长长喘了口气,就那么静静望着她,想要说话,却终是放弃了。 他?不恨她,一点都不恨,舍不得。 她毫不犹豫拦住他?,不要吃,她从不曾负他?,他?如何恨得起来?。 可是,他?欠了先帝的命,无论可否还清,他?都要偿还。 这是他?们彼此的亏欠,逃不开,是命。 灯火哔啵,风吹得占风铎声响不绝,高力士胸脯起伏着,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翻转过来?,覆住了谭昭昭的手。 谭昭昭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除了喉咙发出?急促的喘息。 她看?懂了,他?在说,九娘别哭。 她没有哭啊,莫名其妙地?抬起空着的手拂上脸,满手满脸的泪。 谭昭昭不知坐了多久,直听到张九龄在焦急唤她:“昭昭。” 谭昭昭抬眼看?去,张九龄神色憔悴,眼都熬红了,他?沉痛地?道:“昭昭,三郎去了,我们出?去,让人进?来?收敛。” 谭昭昭再看?向塌上的高力士,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是在安睡一样。 案几上的酒酿煮蛋,蛋花蛋黄贴在碗上,已经变得干涸。 谭昭昭心里?空荡荡,脑子也?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也?没有哭,忘了那些恨与报复,脑中奇异地?闪现着一个念头。 到临终时,他?没能吃到曾最喜欢的酒酿煮蛋。 回到长安城,谭昭昭病了一场。 张九龄一边忙着朝堂的事情,一边张罗处理高力士的后?事。 高力士的丧事办得很是风光,张九龄写了折子上去,赞颂了其功劳与对先帝的忠心,新帝很是感动,追封他?为扬州大?都督,陪葬于皇陵。 谭昭昭张九龄回来?说了,她静默半晌,道:“也?罢,三郎不愿意回岭南道,能陪在先帝的身边......” 她没再说下?去,她也?弄不清楚,高力士是愿意见?先帝,还是想要亲自到他?面前?赔罪。 他?已经还了先帝一条命,至少他?不亏欠,应当是两清了。 她欠他?的,这辈子她是还不起了。她还有张九龄,他?要牵挂着她,还要忙着朝政,实在太?过劳累,他?已经上了年纪,已经折腾不起。 若还有来?世,她再还他?。 谭昭昭病好之后?,张九龄着实松了口气,他?看?着她整日?整日?的恍惚发呆,生怕她会一病不起,离她而去。 到了夜里?,张九龄都不敢安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总是会陡然惊醒,感觉到她的呼吸后?,才能放些心。 此时长安已经到了年底,家家户户忙着洒扫,到处喜气洋洋迎接新年。 张九龄趁着旬休,陪着谭昭昭前?去张罗年货,回到府里?,两人细细商议着过年的吃食,他?看?着谭昭昭消瘦的脸庞,突然道:“昭昭,待再过一年,等?到朝局彻底平稳之后?,我就致仕归乡。” 谭昭昭惊讶了下?,待看?到张九龄鬓角的银丝,清瘦总是带着倦意的容颜,点点头道:“好,大?郎是该歇着了。” 张九龄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道:“昭昭,到时候要劳烦你同我一道归乡,我只怕你舍不得长安。” 谭昭昭笑了声,道:“我没有舍不得长安。我想回去。” 张九龄暗自叹息一声,雪奴高力士,芙娘玉姬武夫人她们都接连去世,谭昭昭在长安早已没了任何的牵挂,惟有难消的哀愁。 又是一年春满长安城。 郊外杨柳青青,踏青的游人如织。 车马从墓地?里?驶出?来?,谭昭昭靠在车壁边,从卷起的车帘回头望,游人经过,好奇打量着他?们的车马。 谭昭昭恍若未觉,张九龄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昭昭,我们没了机会再来?看?雪奴与三郎他?们,可让阿拯来?,他?年轻,最喜欢到处跑,跑趟长安,总比去西?域东瀛方便。” 谭昭昭笑着道:“大?郎,我没难过,我是在同雪奴三郎他?们道别。”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无需道别,他?们始终与我们在一起。” 谭昭昭侧头想了想,道:“那倒是,在心里?,就无需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