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ejie

    江泉推开门，看见地上乱糟糟的，衣服碗碟被扔了一地，而垃圾堆一样的家深处，弟弟正咬着自己的手流眼泪，泪珠从他脸上滚到手上，被啃出来的牙印发红。

    他窝在黑暗里，一见光先是瑟缩了一下，看清来人是jiejie，才慢慢站起来，带着满腹委屈喊：“jiejie。”

    江游这时候还很小，五六岁，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爸爸住在别的阿姨家，而mama呢一天到晚也总在牌桌上，只有她兜里的钱一点也不剩了，才会勉强安生下来。

    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饥一顿饱一顿，脸上一点多余的rou也没有。

    江泉扯了纸巾擦他的手，一只鞋还没来得及换，踏在脚上，左边已经开了胶，估计再穿几天就要连底掉了。她低下头来，楼道光把她的影子投下来，落在江游身上：“为什么咬手？”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哭。江泉知道mama一定回来过了，只有她会歇斯底里地把家里搞的一团糟，然后扯着凄厉的嗓门咒骂所有人，包括她，包括他。

    而爸爸，爸爸仿佛就是留个种的工具人，既不关心他们过得如何，也不会回来看看。甚至在江泉哭着说mama打他们时，也只会轻飘飘安抚说mama是为你们好。

    这个家里能相依为命的只有他们，两个年青又稚嫩的生命。……而被依靠的那方只有她。

    “......mama说我像哭丧，叫我滚出去。”江游说。他慢慢往前靠了靠，脸藏在江泉起球的校服外套里，依旧没有哭出声。

    但是布料依旧被濡湿了，十三岁的江泉感受到了那种湿热。

    ......江泉坐起来，清楚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把她吵醒的除了枕边不停震动的手机，还有卧室门也阻隔不住的喧闹声。

    她讨厌夜晚，不规律的睡眠会让这段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与孤独，又给人太多的机会去回想。在江泉还小一些的时候，她害怕黑夜。

    而第三十六个未接来电自动挂断以后，第三十七个接着打了过来。这个号码她没有给备注，但江泉知道那是谁，她接起来，尖锐的女声叫道：“你过上好日子了是不是？白眼狼……当初就该把你掐死！”

    那是她的母亲，血脉相连，曾经最亲近的人。江泉低头听着她的辱骂，含脏话和生殖器极多的话语。

    她想：她骂的不会累吗？这么多年来听了太多次，于是这个过程变得有点无趣，江泉伸出手去摸被子上的花纹，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发冷。

    韩青慷慨激昂的宣讲再一次落到钱上，加以略微低点的嗓音，试图向女儿吐诉自己的委屈、不幸，但她长大的女儿已经不爱吃这套了，伸出一根手指挂掉了电话。

    江泉花了几秒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接它，难道是因为怕堆积到难看的三八未接？

    她还没来得及同无数次一样，用这样刻薄的玩笑哄好自己，就听到楼下一阵尖锐的哄笑。那种带着浓烈玩笑意味的起哄声很吵，是少年人自带的那种蠢味。

    大概是江游又带朋友回来了。但她没资格指责，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是这样，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人。

    ——韩青对她寄以厚望，在分一杯羹这件事上。她坚信江泉好歹是亲生女儿，怎么就不跟儿子一块分家产了？

    她一夜之间忘了自己的丈夫是怎样薄情寡义的人，也忘了自己这些年一次都没有让女儿见过弟弟和爸爸，更谈不上维系感情。

    在知道江决明在大城市有了事业有了房以后，就不管不顾地把江泉塞了过来，好像把一个囤积已久的垃圾丢掉。

    丝毫不考虑她有多么多余，这样动机明显的举措又会让她多么举步维艰。不过韩青当然不在乎，她又不爱她。

    江泉用手胡乱顺了把头发，套件外衣打开房门。她的房间是储物间改的，那门有点不好了，嘎吱一声，搞的楼下的少男少女统统抬起头来，只有坐正中的江游没动静，低着头抽烟。

    她也不羞怯，大大方方迎着目光走下去，脸上还带点刚睡醒酡红。江泉长得漂亮，一双眼睛随了韩青，又大又灵，笑起来有点狡黠的意味。

    江游旁边那个染了个红毛的富家公子浮夸地“咦”了一声，一点没发觉两人的五官有点儿相似，只带着点暧昧语气调侃：“江游你小子，在外边比谁都洁身自好，搁着在这金屋藏娇？”

    他嘴里的江游一张脸黑下来，像酱油。

    “这个jiejie和江游长得有点像呢。”倒是坐在边上的小姑娘有眼力，指正说。

    江泉到了他们旁边，先偏过头看了看弟弟，慢吞吞地笑说：“是呀，小游是我弟弟。”

    她晚上睡觉穿的很随意，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白又不干细，外衣把上身堪堪裹起来，脸上却眼波流转地朝在场的人看。

    红毛眼睛直了直，把吊儿郎当的二郎腿放下去了，规规矩矩地招呼：“那jiejie跟我们一块玩吧？大伙都是第一次见你呢。”

    他们身边一圈儿的人也好奇这突然多出来的jiejie，纷纷热情地点头应和，至于多少是真心，倒也看不大出来。

    “她不玩，褚维你——”江游知道朋友尿性，皱起眉来要拒绝，却听得他的jiejie轻轻地应了，说：“好呀。”

    他眼神和她对上，看到江泉眼睛里的兴味和笑意，她朝他眨了眨眼。

    江游想：他讨厌现在的江泉，和记忆里的jiejie那么不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