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6-1」
叶修久违地梦到了苏沐秋。 他睁眼时，眼睛干涩而胀疼，视线还未对焦，梦里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耳边是玻璃窗被啪啪敲打的声音，像坚硬的小石子，但他很快想通：密集而猛烈的雨点。嗅觉紧接着恢复工作，卧室里弥漫着一股雨水和着尘的气味——他记得睡前给窗开了一条缝，春夏之交时在脚边配上一架慢悠悠地旋转的立式小电风扇，带来的温度仍然让人感到舒适。枕边手机的屏幕亮了，微信新消息无声地跳出来，时间是凌晨四点。多年的习惯限制了叶修的迷糊和赖床，于是他撑着身体坐起来，踩着冰冷的地面摸黑下床去洗漱。 他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蓬松乱发的自己，不时会幻视到梦里的过去（——过去在梦里），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泡沫。 好好的怎么又找上他来，当鬼这么久不去投胎还来托梦可不像你啊苏沐秋。他大脑放空，任自己的思绪在黑暗的卧室里发散。医院……最近是不是要整个全院急救培训考核？神外的事他不好插手，也没必要插手了，刘皓能钓出一条大鱼，只看冯宪君想不想接着查。冰箱里好像还剩点水果，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口味的垫垫肚子。难道在怨我清明节值班没去看你吗？今天补上还来得及吧。哎哟，怎么一觉醒来只记得昨晚查过文献完全忘记内容了……楚云秀会处理好小周的情况。不对，大年初二才去看过你，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苹果，雪梨……还有车厘子啊，正好。 黄少刚下手术，聊到你们今晚吃饭，问我要不要一块儿去。他回复苏沐橙：去吗？ 苏沐橙打电话过来：“你今天好早。”叶修撇一眼阳台外黑蒙蒙的天，说：“昨天睡了一天，可能边脑自个儿也见不得我再接着躺一宿。” “好吧。”那一头苏沐橙的声音有些失真；她放缓声音，“叶修哥……” “怎么了？” “我、刚刚睡了个短觉，梦见哥哥了。” “……是吗，好巧……”叶修笑起来，将果核抛进厨余垃圾桶；他也放低了声音，“想去看看他吗？下班后我们就走。” “还有四个小时，你等我。”苏沐橙说。 “想吃什么？顺便给你带早餐。” “我想要豆浆和小笼包。来了个中风的老爷爷，我去看看。” “去吧，有事随时电话。” 他给自己套上衣服，走到阳台，又幻视一瞬梦里同样的举动。外面雨不大，衣服也没淋湿，他便就着蒙蒙的雨水湿气点起一根烟。 冯宪君此时来微信：愿意回神外干活吗？ 这话问得很有意思，不是能不能，不是想不想，是愿意不愿意。他回复：急诊很好，老冯费心了哈。对面估计没想他这个点也在，叶修等了一会儿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便见叮叮叮发来的几条语音新消息，叶修手夹着烟一句一句点开来听，领导讲话的大意是：怎么还叫老冯！（咆哮）当时决策是迫不得已。现在我想妥了，准备打算进行院内行政部门整改。你愿意回，不会再有人怨言、也不会再有人阻挠，不愿意……我就再哄哄老教授。（注：以上均为笔者偷懒写出解读） 他想了想，按着语音键回：真不用啊老冯，急诊真的很好，您要真想干点啥，赶紧把我那文书申请给通过了呗。 冯：…… 冯：下周二早9点来我办公室喝茶。 叶修笑，吸完最后一截烟后按进烟灰缸里，转身回屋。他从柜子里翻出长柄黑伞，又拿了一把橙红色的三折伞在手里，抓起钥匙出门。 楼道里有股烟味。叶修将门锁好，转过拐角电梯口便见一人不声不响靠立在墙边，黑暗中仅有一点烟火明灭，乍一看很是吓人。没等叶修说话，那人先开口：“我说这个点怎么有人出门，楼下早起买菜的大爷都没你积极。” “那可不好说，这不是有个老大爷在这儿等菜市场开门吗？”叶修站定。 “呸，”那人把烟按灭，“老夫这是在听雨思乡，懂不懂南方人的情怀啊。” “您不回屋歇着，跑这儿情怀呢？没窗没门的，再多抽几支，楼里这烟雾报警器可就得扰民了啊。” “……掐了掐了。你这么早起干嘛？不会真是去买菜吧。” “你猜啊。今天上班吧老魏？我正好去医院，可以勉为其难带你一程。” “我去，这才几点啊！”一嗓子终于吼亮了楼道里的感应灯，魏琛一脸震惊，“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干活！” “别闹，为医学事业献身呢。”叶修一本正经。 “滚蛋！” 叶修啧啧摇头，似惋叹现今个别医生素质堪忧，走过去按电梯。魏琛警惕的目光跟着他移动，搞得叶修很无语：“行了你瞅我干啥，想跟着我一块去就走呗？” “谁跟你一块去，当我打个便车好吧。”魏琛拿起手边的伞。电梯开门，他一个使力直起身体，突然的一阵钻骨锐痛使他疼得龇牙咧嘴，冷汗冒了一身，差点没站住要往前倾倒，而叶修像早有预料，伸手抓住他的上臂，扶稳了他。 cao，这狗东西还算有良心……魏琛刚觉得感动，叶修那标准的嘲讽声线传过来：“哟，这谁家的老大爷呐这么不小心——扶您走路是另外的价钱哦，这边支持微信支付宝现金。” “……滚！叶修你个老不要脸的！” 魏琛在等早餐的时间里点了支烟，仰头看天；腰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倚在墙边。 仍下着雨。雨水不如南方绵密，每一滴都砸得干脆，也没有南方的雨那样迁延难愈。 一支烟吸到末尾，早餐店老板一声吆喝：“您的煎饼果子小笼包豆浆面饼——来，小心接好，雨天快凉趁热吃哈。” “谢了，老板。”魏琛掐掉烟头拎过满手袋子，转头见叶修提了一小袋绿油油的菜花回来，耷拉在塑料袋外的菜叶上面缀着星点般的黄花，随着步伐晃动，灰蒙雨天里尤其显眼。 魏琛：“不是去买菜吗？今天你不会就吃这么点菜吧？家里揭不开锅了早说啊，兄弟给你蹭顿饭还是可以的。” “什么时候说买菜？这是花。”叶修露出“你是不是耳背”的表情，“老板！早餐多少钱？这位大爷请了。——哎说话算话啊老魏！兑现你的诺言让哥蹭个饭。” 尼玛这槽点也太多……cao，大意了。 不到七点，叶修的车停在急诊附近。雨势不减，他和魏琛撑伞同去。等在门口的苏沐橙向他们招手，魏琛看了看苏沐橙，又看了看叶修，又看了看苏沐橙，最后对着叶修若有所思。 “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也终于被哥的帅气折服了？”叶修挑眉。 “你简直每天都在刷新老夫对不要脸和无下限的认识。”魏琛呸他，先一步走上台阶收伞。苏沐橙迎过来：“辛苦魏老师，我就和叶修走啦。” “小事，本来我也打算早来。”魏琛挥手。 “不用谢他，打车的钱我给他免了。”叶修把手里的三折伞交给苏沐橙，魏琛骂骂咧咧：“收你大爷！老夫乘你便车这不得感恩戴德……那词怎么说来着，蓬荜生辉啊。”“还会用成语了嘛，不错啊老魏。”“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你。” 魏琛目送他们两个离开，心里已知晓今早的反常与谁有关。 命运无常。18年了，他还是只能憋出这句话。 他套好白大褂进屋，一盒膏贴静静地躺在他的红木桌上，包装上写满不知所云的日文。苏沐橙留下一张字条：叶修让我从他那里拿给你的，据说管用，魏老师可以试试︿＿︿。 “挺像那么回事。”魏琛咕哝着翻来翻去地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