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白王赤王永安王,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夺嫡大戏,在说书人紧跟时事的下回分解中,终于轰轰烈烈又和和气气地拉上了帷幕。

    百姓们能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主要也是因为这皇位的争夺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上至朝臣们的每一天上朝,和到下至街坊们的每一天开市。

    毕竟真的想坐这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个。

    不管说书先生在章节里添了多少油盐酱醋,永安王还是得偿所愿,去跟他的江湖兄弟们仗剑跑马天涯去了。

    而传言中对皇位不择手段势在必得的赤王,竟也只是在尘埃落定后不声不响地臭着一张脸,随着永安王和众臣拜了新皇。要是放在半年前有人跟萧羽说你其实志不在皇位,人前不说,人后他绝对得给人当脸一马鞭骂那人“放屁”。

    但是现在他确实发现自己不是特别在乎。

    尤其是他知道最后成为皇帝的人是自己的二哥,而不是那个处处都压自己一头的萧楚河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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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利平稳过渡,萧羽觉得二哥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难怪从前别人总偷偷说,虽然老皇帝最属意永安王,但是白王天生就是一副皇帝的料子。

    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当了皇帝之后的萧崇明显忙了许多。萧羽感觉自己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跟自己二哥单独相处过了。当然,每天早朝上还是会见面。

    萧羽之前总是不去上朝,虽说也有藏拙的心思,但是他确实也觉得起一个大早去听一帮老头子斗嘴无聊的很。而且以前父皇在位时,自己在那边一站感觉都扎了他老人家的眼,三天两头不是训斥就是罚禁足罚俸禄,自己不去反倒像是尽了孝心。但现如今新皇登基,萧羽觉得自己至少不能在一开头就抹了二哥的面子,就这样,每日的早朝竟也坚持全勤了月余。

    萧羽的另一个心思,也是想至少可以每天见一见二哥。哪怕坐在上首的萧崇一整个早上都很少给自己一个眼神,更别说跟自己说些什么了。萧羽一开始还有些新鲜感和期待,然后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结果就是,上朝时觉得愈发地困了。

    终于有一天,萧羽在又一个昏昏欲睡的早上回过神来,自己为什么不能跟之前一样,时不时抱个病、请个个把天的假。而且二哥现如今成了皇帝,总不能像从前一样三天两头追到府里来把自己按在腿上打屁股。至于罚俸禄禁足什么的,他之前被罚惯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于是第二天早朝,新上任一个月的皇帝陛下果然没有看到站在最前头的那个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红色的身影。心知萧羽必是又犯了懒,萧崇还是不免担心他被言官们参上一句“政务懈怠”,下朝后便派自己的人去赤王府让他莫忘记补上请假的折子来。

    得到当朝皇帝本人的默许之后,萧羽感觉自己的日子过得比当初父皇在位时还要快活,不仅不用看人眼色,更不用时时谨慎一不小心就以谋逆之名掉了脑袋。想上朝了就穿得精神点去那帮看自己总不顺眼的老头子们面前碍上一眼,不想上朝就随便编上一些理由派人把折子往宫里一送。有的时候也会有萧崇是不是不想管自己了的念头出现,但是萧羽从来不敢继续想下去。

    得意忘形的日子过了个把月,直到在一次昏昏欲睡、恨不能拔腿就走的早朝上,萧羽从言官们口中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偷偷抬头望萧崇的脸色,看上去与平日里无异,他却莫名读出了一些类似“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的无奈神情。萧羽觉得自己委屈得很。明明正事不干荒废度日是本朝亲王安分守己的优良传统,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变成是落人口实。

    言官口中洋洋洒洒、文辞精采的赤王十大罪状,要不是字字句句在用春秋笔法指责自己完全是个只吃饭不干事的饭桶,萧羽都觉得写这文章的人的文笔华丽,非常之配得上自己绝佳的审美。

    而现在,萧羽只有拼命忍住让自己不要扭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大放厥词,以免自己下朝后做出什么让皇兄生气、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其实之前自己也并非没有被言官们骂过,不分青红皂白低头认错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更确切地说,言官很多时候都言辞夸张一些,但具体要不要罚、怎么罚,全看皇帝的心情。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低头认错息事宁人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

    但是这次萧羽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气愤异常,这颗头是怎么也低不下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向中间迈出一步便跪在了殿前,直禀此言非实,求皇兄查明。

    群臣哗然。

    大家交头接耳,赤王殿下你也不是第一天上朝了,怎么连这道理也不懂?言臣们就这么一说,皇帝就这么一听,本来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你一定要让皇上查明真相,这不是让圣上下不来台?

    赤王自然不是不懂,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事情认下来。他也不敢抬头看萧崇的脸色,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给二哥惹了麻烦。但是这一步迈了出去了,他也决计缩不回来了。所以在萧崇让他起来的时候,他愣是梗着脖子跪着一动不动。

    帝王心思,第一最忌讳威胁,第二最忌讳有人跟自己对着干。往日狡猾多端的赤王今天这是一下子全踩上了。

    群臣们觉得殿上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也无心就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扯皮推诿了,纷纷退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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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萧羽意识到殿中只剩下了自己和萧崇,连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都被打发走了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都快跪麻了。以往也不是没有被父皇罚跪过,但是想到二哥从前连罚自己跪都是跪在软榻上,还每次都会在旁边陪着自己,萧羽心里还是一阵酸涩。

    “怎么,还想跪到什么时候?” 萧崇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跟以往一样温和,听不出喜怒。

    萧羽下意识抬头望去,发现视野竟然有一些模糊,连忙低下头抹了把眼睛。

    萧崇本来还觉得萧羽那颗还梗着的脖子上的脑袋实在倔得让人生气,但萧羽抬起头后他看到自己弟弟红了的眼眶和拼命抿着却还忍不住颤抖的嘴唇,胸口的气立刻就消了一大半。

    “来,过来这边。” 这次的语气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柔声相哄了。

    萧羽觉得这个台阶自己确实也该下了,便踉踉跄跄地撑起身往上走去,然后被萧崇拉着手腕靠在自己二哥怀里坐下。第一次坐在龙椅上有些不安,也不好意思面对萧崇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好像对上面的绣着的花纹突然十分感兴趣一晕。

    萧崇感觉好笑,却又不得不照顾赤王殿下脆弱的自尊心,“赤王殿下能不能给个明示,二哥怎么委屈你了?”

    萧崇依旧在自己面前自称“二哥”,还这么好声好气地哄自己,萧羽感觉自己在心里累积了个把月的那些不安、害怕和说不出口的愤怒全部都变成了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把眼前衣襟上深红色的纹样浇了个透。

    萧崇何时见过这么沉默着落泪的弟弟。萧羽一直都是张扬的——哪怕被自己罚得狠了、痛得边哭边求饶,也不忘能哭得多大声就哭得多大声,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自己心软的机会。

    萧崇本来以为那么久过去了,萧羽应该早就明白自己对他如何。哪里知道自己登基后,因为事务繁杂,刚刚有些许冷落了咱赤王殿下,这人就被委屈到敢直接在早朝上跟自己对着干——然后现在还哭得肝肠寸断,好像被人怎么欺负了一样。

    一边轻轻给怀里越哭越起劲,甚至开始打起嗝的人拍着背,一边帮忙擦着那看上去越擦越多的眼泪,萧崇不知道自己是无奈还是心疼多一点。

    萧羽也不说话,但是他就是知道二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想像个被抢走糕点的三岁小孩一样哭得停不下来,但是情绪一开了闸,就越想越难过,最后好像只有等自己身体里的水流光了才能停下来。

    就在萧崇觉得自己要不要让萧羽勉为其难地停一下,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再继续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哭成一只花脸猫的赤王殿下自己停下了,靠着自己二哥的肩膀吸着鼻子。

    “二哥跟你道歉,最近杂事诸多,这么些天都没有召你来,也没有去找你。”

    萧羽在嗓子里“唔”出一声算是回应,又狠狠地在萧崇的肩膀上擦了一下自己快流出来的鼻涕。

    “那二哥补偿你好不好?” 皇帝陛下的声音温柔,让萧羽再一次毫无戒心地点了头。

    “那羽儿自己褪了裤子,趴到二哥的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