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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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表情茫然,视野从天空后倒。刹那间闪过意识这辈子竟成了个水鬼,不知尸体会被泡成什么奇形怪状。就在悬空结束,该摔入水底冲出远远一段时,才发现是死了,又没完全死。下半身还碰着陆,腰杆部被风袭用手臂垫着压在石台上,再用一条腿抵着她的下肢。 发尾已经能感受到腥水的那股潮气。 桅敏的上半身子倒着,满眼皆是天空。她出奇地平静,一把哑甜嗓却讲出了单调语气:“你知道的,我现在还不想死。” “那你也知道,”风袭从衣襟暗袋取出电子烟含了一口,侧头吐过烟雾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貌似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不要再背着我接船厂下的杀人单子。” 他这貌似和强调两个词,竟能咬得又虚又高,就像阴森的鬼一样爬。 她还是看着天,说:“你算什么东西。” 风袭凶恶地假笑了下,以一种毛骨悚然的轻言细语说:“我算你老子,小朋友。” 吊带背心随着重力往下层层掉,快掉到她的胸部,风袭管也没管。对她的残酷教育中好像就没有教一些无聊性别意识的羞耻心。 桅敏更吊儿郎当,大半少女胸露着,她手指尖点住天上一团矮胖胖的低空云,念故事一样娓娓童真:“从前啊,有一朵小云,她叫小可。她每天就在天上飞呀飞呀…飞呀飞呀……有一天,飞到地上,把船厂的人全杀了……” 风袭扭着脖子看她,似乎已经习惯她讲话就是似疯非疯前言不搭后语。他直接道:“现在竖起三根手指,保证你再不私接任何船厂相关。不然下一次,我丢的可不像这种好地方,”他说时又玩弄字眼了, “还是离水两百米的跨江公路桥风景要好得多。” “不然天打雷劈对不对,雷神就是你自己。好誓,好誓。” 桅敏哼哼呢喃道,这会子就像没跟他讲话似的。她荡秋千一样把上身晃了晃,一只胳膊浸入水面,柔嫩的手掌心哗啦哗啦舀了一口脏水玩儿。 紫眼珠突然就滴溜地转正过来,冰冷麻木地蹦着话:“我保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碰你的产业。” 四周空寂一会,风袭一把将人拉了上来。 倒立一段时间后桅敏的头昏沉一片。 她抵住额头,向前跌出两个步,然后没看风袭,一步跨在硕大的哑光黑摩托上。 风袭游刃有余地就在边上看,“这车是有集你指纹,但我没教过你怎么开次级发动。还有这车太沉,而你体重太轻,你要是硬开会被……” 他话还没说尽,桅敏抬起腿猛地踹出一脚,失去平衡的车身很不体面地翻在了地上。 风袭:“……” 她将双臂撑平,走钢丝似的,噔噔两脚直接踩在了摩托上。天空灰蓝阔远,她像游泳一样猛地吸入一口氧,接着四肢百骸放松到极致,神性一般地合上紫眸,双足微微一踮,然后就 摔在了地上。 风袭本来还真期待了一下,哧地破了秒憋笑功。上前欲勉为其难地拉她一把,嘴里还是讥讽语气道:“坐爸爸车回去好不好,咱丢不起这个人啊。” 桅敏此刻就像把他发出的任何声音一键屏蔽了,拍拍膝盖的青块自己站起来,脸上无波无澜地重新做了一遍步骤。脚再一踮,身体就有一种恍惚的失重感传来。 像猛然摔入一个短梦,成了片纸,会被迎面而来的风带得角边旋动。她的每块骨头都本能得慌张,四周摸不着一条实线,好像马上就要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坚持撑住这种不安状态几分钟,不挣不扎,以一种相当强劲的心力忘却世间所有现成规则。 再朦胧地张了眼…… 终于使用飞行术离开了地面越半尺,后腿悠悠一滑,向前平飞出一段距离。 雨能学校推广的这种泛用飞行术无毒无害,飞行体验几乎复刻了小时候长高做的梦。一旦成功离地,就能使身体轻盈、每个部位在空中运转自如,从幽深的森林、嘈杂的街道上空滑翔而过。虽然它对整个地球对流层来说只是一种贴着地面的低段飞行,但相比旧世界已经是极大的便捷。 “废种”只要付上高昂的报班费也能后天学会,属于新政府推广的只利无害三大可泛用雨能——飞行、浮空、吸物。 风袭观察了一会儿这丫头,见她虽然起飞很低,但行径还算平稳没突然摔个惨相,便轻飘飘向她道:“可别麻烦我去谁家门口树枝子上捞你。” 随后把手从裤兜拿出,去把车掌好, 一边摇头晃脑评价:“性格不好。” 他两分开两路。桅敏其实也就是硬撑面子,一离了风袭视线,几次就快擦着马路边车顶上的灰。培训班老总为了鼓他那大腰包死命拖课时,注大水的三千页破ppt她哪听了进。好在实践总会比字典厚的教程书强,一莽谁知还真试成了。 耳畔风声飕飕而过,微凉的春风爱抚她的脖与胳膊,飞行于半空她才发觉清晨的天际会挤出这种奶油质地。她又有片刻走神,凭方才那差点亲密相拥的车顶灰的厚度,车主人早死透了是极有可能的。兴许江城初乱时就以从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仇杀了,兴许后来船厂开始恰烂钱被载入了电脑苍白的账单数据。 即便装得再凶恶,风桅敏不过是个妥妥的废种……新世界的弃女,若说书面点也叫伞人,就像撑伞避开了异雨的洗礼。半年前的那场乍然撕破天口的暴风雨,人们仿佛现在还听得见那雨滴像火星子一样的霹雳啪啦声,敲在地上就如击在钢板,窗子开一丝就像炸一样地蹦进去。 那时的江岸哪似方才那般清晰明朗。 黑云摧城,银河倒灌,天水如注。整个城市都是给闷进去的,就像人眼放映机彻底换了张新滤片,于是无人不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路灯下见得雨水撕拉如银色长针——事发正值下班放学六点半,这样没有丁点征兆的暴雨浇到了许多人头上。 此雨停歇后,人类社会便沧海桑田。 各处没有一天不在眼红、懊恼,自己怎么就没赶上那场雨? 桅敏赶上了,可那雨只淋紫了她的眼睛。 有人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有人的rou体发生强化异变。她没有增加任何长处。残破肮脏的单元楼下,扎着土气双辫的小女孩背着快两个自己重的大书包——每科的课本和每科的教材完全解读,一路上泡得湿烂了,她想,什么时候停,快些拿吹风机吹干,再放到冰箱里冻去。 家里唯一的广告伞被父亲拿走,她乌黑的眼珠就这么随着哗哗的雨声幻为了流光的紫瞳……这摄取的异变观赏性远大于实用性。 风桅敏就是真正的新时代弱者,如果说临时管理会所现在认可的强者是又异又男,那么她就是又废又女。即便没遇着身怀雨能的雨者,不少废种男也理所应当觉得能上来给她这种身板两拳。 可好笑的是,她这样蚂蚁一样的角色,身边竟是黑雷之手。 令人闻风即丧胆的镇城杀手,真正T1以上的T0级别。不仅异雨前就已格斗能力拔群,异雨后身体还与超强力的特殊黑色雷电融合,网上推测风袭一人即有灭国实力。通常得知进了他名单的人压根不会逃走,只吃点好喝点好,哭着跟家人道别。因为逃跑真的带不来丝毫效益,千里之外黑雷出手,覆巢之下安有存虫,如同三维碾死二维。 眼下桅敏惊险避过别家推出来的锈铁晾衣杆,后蹬一脚加了个速,甩开贴地层,像只尾巴散开的小金鱼。从临江大道依次进入名字如今极具戏剧性的和平、友谊两路,总不过二十分钟的走程,飞起来更是要快。 她一路又慌又敢地玩闪避游戏没多久,渐渐放松肢体不再用力,顺着风向缓缓停息,接着从天而降一脚踩在了自家的窗台上。 倒是比那家伙回得早。 ……可怎料,她慈爱的爹出门时把窗户顺带锁死了。她整个身体与户型呈平行线,单靠踩着窗框一点凸边、两手紧抓着被锁的窗把才能维持现在不掉下去的站姿。像是高大楼群中的一只微弱的夏蝉。 怎偏偏要找上她这个半吊子……这种状态若强行使用飞行术,等于手一松默许自己摔死。 她向四周观察一番,清晨5、6点外头看不到有一个人走,况且都跟她家没什么社交关系,乱世下谁无故费那搭手的劲。又不想巴巴干等着风袭来救。 她保持与房子的对峙状,闭眼深呼吸算给自己休息了两分钟,突然发力沿着边框移动起来。她这副直在大楼外部活动的样子,路人看见要吓得脸色煞白。从楼墙转角跨到另一个房的窗子口时,她全身都给汗水梳了一遍。 风袭的书房有次她帮关窗时把锁弄坏了。她祛尽杂念,大脑想象自己就是在地面上,若实在骗不动自己,就求其次想象身后有护栏,脚下就是气垫。视线里快百米高的空阔外景隐了去,她从鞋后的绑筋拿出她的刀,手高扬起一刀就凿在窗框上,奋力地一点点前推,等塑料把刀尖差不多吃进去,就两手从低框松开猛地抓住刀柄。她用牙齿咬住窗把,使其艰难地扭动,5度,10度……她的后背像有虫子在咬,25度、40度……感觉刀尖像要松出去了,50度、60度……88度。终是把横着的窗把咬动一个直角转了开,她用全身重量倒过去,头顶着窗玻璃,下一刻,咕咚咕咚滚到了房间地上。 她大口大口瘫在木地板喘了约十分钟的气,感觉到僵硬的腿能用了的时候,就踉跄地站起来,啐一口满嘴的窗锁涂漆味,刷牙,洗澡,把凝在身上的血泡掉,拿冰箱里的草莓酸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