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遥,我要走吗
木盒向上弹开,半掩半合地立在上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部分。 “这是…”她将盖子向上挑开,随着她缓慢的动作,阴影一点点被光芒吞噬,木盒内的物体最终全部暴露在阳光下。 她神色淡淡地拿起一张,上面还有姚遥沐浴露的香味。 原来他都保存在了这里,唐宁之笑得眉眼弯弯。 姚遥真像一只准备冬眠的小松鼠,千辛万苦把过冬的东西收集起来,堆在一起,再拖到温暖舒适的窝里,团好被子,枕着它们开始睡暖烘烘的觉,最后满足地进入梦乡。 “唐宁之…” 姚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站了多久。他的声音颤抖,尾音还破了音。 唐宁之握着照片回过头,看到姚遥无措地站在门框下,脸色苍白,表情脆弱,自己居然不知作何反应,继续逗弄他,又怕吓着他。 姚遥刚洗完澡,化了个妆遮掩住憔悴的面庞,出来就看到房门开着,少女纤长的背影立在桌前,长发披散着,那个位置他做梦也不会忘记,是... 下一秒,木盒被翻起,发出的声音如同棒槌,一击击敲打在他的胸口,直教人喘不上气。 他才想起——昨天忘记把木盒放进去了。 姚遥慌乱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扯住她的衣摆,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缩回了手,最终低下头立在原地,死鱼般呆滞的瞳孔里,透着直面痛苦后的绝望:“你都看到了。” 唐宁之没有说话,姚遥双腿有点站立不住,浑身血rou仿佛风干的稻草堆般,即将散架。 唐宁之放下了照片,姚遥闭上双眼等待凌迟的疼痛到来。 随着他走进,唐宁之的鼻尖弥漫着沐浴露的清香和水雾的清新,和照片上的气息一致,更加浓厚,她的内心自然地生成一个完美的计划。 她随手合上木盒,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一字不提木盒里的东西,而是说起了为何进他的房间。 “抱歉,私自进你房间。阿姨刚给你打电话了,响了五六次,我就自作主张帮你接了,阿姨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转达。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接你电话。” 他疑惑地睁开眼睛,来不及反应,唐宁之已经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转角。 姚遥的心脏仿佛燃起了一把大火,大火正用他巨大的舌头吞噬他的灵魂,让他陷入无边的绝境。 ——她要走了吗? ——我要被永远抛弃了吗? 痛苦排山倒海奔来,让他几欲崩溃,情急之下顾不上木盒,追了出去。 他迫切地追逐着,遏制不住剧烈的心跳。 脑海里被自己混乱又强烈的思绪填满。 留下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我把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自由全部献祭给你。 奔至客厅,眼前的一幕分外平静,姚遥的眼底情不自禁弥漫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慢慢在唐宁之五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宽敞的客厅内,唐宁之背着双肩包在桌旁伫立。夕阳更红了,染头了半边天空,残阳如血,映照在少女璀璨的笑容上。 他的心脏慢慢回归原位。 ——她还在。 四目对视后,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是唐宁之打破寂静:“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来吧” 姚遥前进一步:“明天?” 唐宁之歪了歪头,面露不解:“嗯,你不想我来了吗?” 姚遥连连摆手:“没有!” 她转身走到门口,客厅的灯照亮她高挑的背影。 姚遥连忙跟上。 唐宁之打开大门,跨出一步,脸庞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我一直都记得你。姚遥。” 唐宁之的声音低哑又清晰,隐隐约约带着翻肠搅肚的思念。 姚遥一颤。 她回过头:“谢谢你。我知道你默默保护了我五年,知道你一直在记录我的样子,知道每年我课桌抽屉里的生日礼物是你送的,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明天见。” 门被轻轻关上,少女的身影也随着缝隙变小,一寸寸地消失在他眼前。 姚遥上前克制住跟出去的欲望,把手用力地贴在门上。 姚遥靠在大门上,缓缓滑落在地面,清晰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远去。 他捂住嘴巴,因为用力过猛,泛白的指间止不住的颤抖。 “她知道,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从来不是的君子。 知道他肮脏病态的窥视,知道他龌龊无耻的尾随,知道他下流卑鄙的心思。 但唐宁之给了他体面,把他多年来对她做的阴暗行为包装成商场橱柜里赏心悦目的礼品。身为受害者,反过来照顾加害者的情绪。姚遥用力攥了攥拳头,唐宁之,怎么这么好。 反观他呢?他居然仍在期待奇迹发生,让他继续留在她身边。 为此他可以… 姚遥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已经给唐宁之造成难以承受的困扰了,他不应该再去打搅她被他扰得凌乱的生活。所幸她不知道他绑过她,她同意他继续做她的朋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右脸火辣辣地疼,身体却寒冷得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他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能给予自己温暖。 叮叮叮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他步履蹒跚地跑进房间,一个没站稳,双膝狠狠摔在地板上。 [我与我周旋久:今晚月色真美。] [我与我周旋久:图片。] [我与我周旋久:我爱天上的月亮,爱它的全部,既爱它清淡的银光,也爱它的深邃的阴暗。] 唐宁之收起手机,踏上公交车,三两步找到位置坐下,透明车玻璃倒映出她模糊不清的面庞,红润的嘴角正漾着冰冷的笑意。 姚遥不知道,真正卑鄙的,是她。 周六一早,唐宁之没吃唐安之做的早餐,笑着背上书包在唐安之疑惑的目光里走出了门。 她今天心情很好,边走边哼着欢快的曲调,不知不觉到了姚遥门口。 门是敞开的,她走进敲了敲。 “请进。” 姚遥坐在昨晚的位置,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唐宁之关上门坐在他旁边,如往常般拿出题册开始刷题。 一小时过去了,二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唐宁之不禁感到意外,余光暗暗向身旁的男生扫去。 他今天穿着灰色的毛衣,衬得脖颈修长洁白。往上看去,姚遥的脸颊气鼓鼓的,正眉头紧蹙,眼神严肃地盯着题目,饱满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下唇遍布深浅不一的牙印,看来咬了很多次,俨然一副要跟题目干起来的架势。 唐宁之心想,真是可爱的很。 咕—— 客厅十分安静,显得这个声音尤其明显,甚至在宽敞封闭的空间内久久回荡。 唐宁之头一次感到不好意思,热意缓缓爬上了她的脸颊,她小声解释:“今早没吃饭。”今早唐安之把饼子煎糊了,她看了没胃口,谁曾想今天的肚子如此不给面子。 姚遥站起身:“我给你拿点面包垫垫肚子,待会阿姨会来给我们做饭。”说完向厨房走去。 “等等!” 唐宁之追着他过去,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姚遥顿时翻了个面,露出了右脸红肿的掌印。 姚遥方才一直用左脸对着他,直到他从她旁边走过,她才发现他的右脸通红,肿得严重。 唐宁之担心地望着他的脸,伸手又不敢碰上去,只能虚虚浮在脸前:“你的脸怎么回事?” 姚遥早已想好了措辞,他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说了出来:“我没事的,唐同学。是我昨天做题做到深夜,太困了,就打了自己几巴掌。” 唐宁之愣在原地——他叫她什么? 空气中的氛围逐渐变得滞涩,一时之间没有人讲话。 姚遥紧咬嘴唇,不敢看她。这是他昨晚绞尽脑汁想出的蹩脚借口。唐宁之已经给他台阶了,他要识时务顺着台阶而下,继续作下去,唐宁之连台阶都不会给他。 能继续待在她身边,听她的呼吸,看她的模样,他已经很满足了,贪得无厌的人最终会一无所有。 唐宁之把姚遥牵到沙发上坐下,又从冰箱底层找出冰块敷在他脸上。 姚遥脸上一阵冰一阵热,唐宁之靠得他太近了,眼神专注地盯着他的右脸,视线纹丝不动。 他不由得喉咙干渴,往下吞了吞,却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咽下去。 唐宁之突然开口:“你换镜框了?之前的金属黑边镜框丢了吗?” “还是?”她黑曜石般的眼瞳转了一圈,显得灵动又俏皮,她压低声音,凑近说:“藏起来了?” 姚遥摸了摸镜框:“放…放在盒子里了。” 唐宁之当然知道他说的盒子是指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她右手轻轻用冰块揉着姚遥的脸,继续道:“遥遥,我体测肺活量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屏气对我来说异常简单。” 姚遥捏住沙发的手用力到发白,颤声问:“什么?” 唐宁之笑了笑,把冰块扔进垃圾桶,仔细盯着他瞧:“嗯,消了不少,待会再敷一次。” 姚遥没有听她说了什么,只是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唐…”刚说出一个字,又愣住,低下了头。 ——说什么呢?说你知道是我绑了你对吗?你一直都知道,今天还是来到我家。 你…你难道…也有,哪怕一点喜欢我吗? 唐宁之站起身,用力拂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怎么低着头?不想看见我吗?我要走吗?” 姚遥敏锐地察觉到,不是“我要走了”,是“我要走吗”。 她在问他,决定权在他。 他有机会可以留下她。 “那好吧,我走了。”唐宁之步伐迈得极大,转瞬间她的手已经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别,别走。”姚遥从后搂住她的腰,整个上半身贴在她的身上,祈求道:“别走,留下来。” 唐宁之揉捏着他的手:“是你吗?” 姚遥不再逃避:“是我。” 两个字掷地有声。 她转过身,摘掉姚遥的眼镜,捏住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